出版时间:2010年05月31日 出版社:皇冠 作者:強納森.利特爾 页数:968 译者:蔡孟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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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文作者為政治大學歐文學程教授) 自傳體小說長久以來都頗受歡迎,因為它是真人真事,文中往往自然流露誠懇與真切性,自傳體作品經常是作者心靈療傷止痛的最佳工具,許多女性作家亦藉由寫作達到自我覺醒、自我實現的目的。此部八十萬字的鉅作,是美籍猶太裔作家強納森?利特爾花了五年時間完成的嘔心瀝血之作。這並非是他的親身經歷,但他卻能辦到「角色易位」,站在二戰時期德國人的立場,以第一人稱,撰寫回憶錄的方式,完成這本大塊頭的小說,實屬不易。 在作品裡,主角麥克斯兩回提到他寫作的原因:首先,他自問自答,表示「為了打發時間,為了各位,特別為了自己……寫作對(我)會有幫助。」寫到小說後半部時,他又說:「我承認,我翻出傷痛的往事,絕對不是只為了想討好各位,最終目的還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就像人有時吃得太撐了,總要排泄才會好過一些,而排出來的東西是香是臭,就由不得我們了。」 他的口氣充滿憤世嫉俗,似乎就是想一吐為快。其實,作者真正的寫作動機來自看到一張蘇聯游擊隊員卓雅?柯斯莫德米揚絲卡雅遭納粹處決的照片,不過直到他二○○一年因公在車臣受傷後,更有所感,才動了撰寫《善心女神》的念頭。 利特爾也自承《善心女神》受到希臘悲劇《奧瑞斯提亞》(The Oresteia)的影響,其中描述奧瑞斯特為父報仇,手刃母親與情人,於是復仇女神開始追逐他,逼得他毫無立錐之地,近乎瘋狂。而「善心女神」(Les Bienveillantes)是種反諷,指的正是「復仇女神」(Eumenides)。此外,本書內容包羅萬象,除涵蓋文學、歷史、哲學、政治、音樂和符號學,並穿插了偵探懸疑的情節,常以永無止盡不連貫的問與答和零星的畫面混亂交疊,時而倒敘,時而插敘,完全符合夢境、幻想混雜真實的荒謬邏輯,作品具極大的強烈影像感。 主角麥克斯是位法學博士,高級精英分子,愛好法國文學,尤以冒險故事還有司湯達爾與福樓拜為甚,且喜愛古典音樂,而法國十七世紀的曲子是他的最愛。一開始,我們很難想像他後來會因戰爭變成了殺人惡魔!不過,在當時德國的社會氛圍,確實彌漫著達爾文進化論的「物競天擇」的基本論調,它對人類文明發展影響甚鉅,已經到了驚人的程度。 首先,作者在戰爭的各個階段,替它下了不同的定義:「戰爭初期,麥克斯認為『我們也許會錯殺無辜,這就是戰爭』。」「戰爭是為了要達到世界觀的理想必然衍生的結果。」「戰爭是一個腐敗墮落的童話國度,魔鬼孩童的歡樂天地。」「戰爭是一場賭注,一場投入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豪賭。」 到了中期,他已顯露出雄性好戰的特質:「前列腺和戰爭是上帝賜予男人的兩種天賦,以補償他們無法成為女人。」 到了大戰後期,他的說法又改變了:「……眼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打贏這場戰爭。的確,只要戰爭勝利,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們發動戰爭的目的在於淨化德國。」在麥克斯眼裡,這是背水一戰,死無退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是千古不變的法則,何罪之有? 本書中,作者對這個問題發揮了他的辯證能力:戰後遭受審訊,曾參與這場人類浩劫者,異口同聲地問:我,有罪?--護士沒殺人,她只是脫了病人的衣服,安撫病人的情緒,這都是她平常做的工作;醫生也沒殺人,他只是根據政府機構制定的標準,診斷病人的病情;打開毒氣開關的工作人員,他只是遵照上級和醫生的指示,執行一項純粹技術性的工作罷了;清理善後的那些人,只是為了維持環境衛生;警察只是依法執行公務,開立證明,並註明死亡原因,並未違反法律。許多人身不由己,或認為那只是小事。再者,為什麼這些人反而受絞刑、被吊死,而下達命令的殺人魔卻可逍遙法外,甚至大發利市? 要脫罪有一種講法,若想殺人又是另一套說詞,而且那些道理邏輯似是而非,經過不斷的洗腦,多次的複誦,若干偏見似乎成了真理,譬如「大元帥認為同性戀是天生的騙子,對自己的謊言深信不疑,因而衍生出不負責任的心態,使得他們不知忠貞為何物……潛伏在同性戀者的潛在危機不僅是醫學病症和治療問題,而成了政治議題……」這種威權武斷的說法,一般人也無從反駁,或者該說,不知也不敢。 女人也屬弱勢,因此「將女人們納入槍決行動,跟丈夫、兒子死在一塊,以目前非常時期看來,是最人道的解決方法。」一句非常時期,似乎所有的罪過都可一筆勾銷。再者,為了解決各種社會問題,在德軍高層「理性的分析思考後」,默許了許多暴行:「要處決的猶太人都是社會邊緣人,沒有價值,且為德國當局所不容。此外,療養院的病患、吉普賽人及社會的米蟲都一概納入……」 麥克斯還引述一名蘇俄政委的話,以支撐他當時的論點:「……對您們來說,猶太人、吉普賽人、波蘭人、精神病患都是這類人;而對我們而言,地主、中產階級、黨內修正路線人士均屬此類……我們的意識形態運作方式幾近雷同……一是階級鬥爭,一是種族滅絕。」 那麼,為什麼挑猶太人下手呢?書中亦先提出了幾個粗淺的假設:是恨他們?殺出了樂趣?為了想升官?其中反猶太主義往往是投機份子想接近層峰的一種途徑,那麼就要拿出某些論述,先說大家為什麼討厭猶太人:「因為他們吝嗇小氣,行事謹慎,不僅對金錢,對自身身家安全如此,他們的傳統、他們得來的歷史教訓和書上教的,再再讓他們不知施捨與花錢為何物……還是要透過浪費他們生命的手段,要他們懂得如何花錢,讓他們懂得什麼叫做戰爭。」因此明顯看出當時德國人夷夏之防的觀念根深蒂固,「他者」就是敵人。 麥克斯更是引經據典,「從歷史上來看,猶太一族想盡辦法讓自己與眾不同,最早出現的反猶太文字見於亞力山卓港的希臘文獻,直指猶太人為社會邊緣人,藐視敦親睦鄰的善良風俗……再加上宗教信仰不同,日積月累,一碰上危機,大家便自然而然地把一切罪過歸咎到猶太人身上……」儼然猶太人是全人類的公敵! 當然,許多人亦十分盲從,奉希特勒思想為圭臬,而大統領希特勒的人種學演講集,關於猶太人的部分,就是他們的「聖經」:「猶太人在生活的各方面都缺乏才能和創造力,只有一個例外:說謊和詐騙,他們是騙子,不講信用而且狡猾多端。他們之所以能擁有現在的一切,全都是靠訛詐周遭天真無邪的老百姓換來的。我們沒有猶太人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他們要是少了我們,根本活不成。」 當時猶太人滅絕計畫已本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希特勒為了鞏固政權,變本加厲,挑明了公開演說,當場還登記軍官的出缺席情形,並錄音存證:「這番話背後的含意,是要所有人日後沒有藉口辯稱自己不知情,萬一戰爭失敗,無法推託逃避更嚴重的罪行,要他們別想能夠置身事外,全身而退,這麼做是為了將他們全拉下水……」這種白色恐怖令當時的軍官惶恐不安,各懷鬼胎,勾心鬥角的情況越演越烈,甚至會公報私仇。 此外,作者並對二戰時德軍的心理狀態做了更進一步的探討:戰爭一開始,有些人語帶感傷,有人則談笑自若,但有的則悶不吭聲,這種人往往具自殺傾向。戰況激烈時,有人極力掩飾,卻難掩殺人時的流露出快感;有的人內心厭惡殺戮,但軍令如山,只好強壓內心的感受,扣下扳機,不過,也有人認定猶太人如畜生,罪有應得。 人們面對這荒謬的人生所秉持的態度也各有不同,有的人拒絕相信生命是個大笑話,勤奮工作,勞碌而死;有些人認清生命是個笑話,勇敢笑看人生;也有人明知生命是笑話,及時行樂,卻深陷痛苦,無以自拔。於是當時流行一句話;「戰爭要打,杜松子酒照喝」,這是種逃避現實的方法。 以麥克斯為例,他的戰爭後遺症簡直令人髮指,他經常有腹瀉、發燒、噁心、嘔吐等生理反應;再者,麥克斯的厭女情結也來自母親對父親的「背叛」--改嫁,對姊姊的愛慾未獲滿足,進而生恨,也不信任任何女人,他的幻覺不斷,噩夢連連。他想到姊姊,感覺就像柴火燒盡的爐子,空餘冰冷灰燼;想到母親,則如長久荒廢的安靜墓碑。可見麥克斯思想晦暗,心靈受創不淺。 本書最不忍卒讀的,可說是那一幕幕慘死的鏡頭:少女中彈,痛苦喘氣,麥克斯冷不防地在她頭上開一槍,幫她解脫;麥克斯瞧見蟲不斷湧出,按捺不住,朝那堆蟲猛踩,結果腳下一顆頭顱斷裂;繼父莫羅遭斧頭剖開胸膛,脖子幾乎被砍斷,母親被人勒死,眼睛突出,脖子一道勒痕;他的同性戀友人米凱對他嘻皮笑臉,一氣之下用額頭撞得對方鼻梁碎裂,麥克斯並拿起拖把放在米凱脖子上猛踩,直到他的臉由紅變青紫,下巴顫動,雙眼突出,指甲亂抓,雙腳拚命拍打地磚,口中冒出腫脹的舌頭;好友湯瑪斯在千鈞一髮之際殺了克萊蒙斯,救了他一命,他卻拾起鐵條,對準其脖子敲下去,結果他脊椎骨斷裂當場死亡,為的是拿湯瑪斯的假身分證明,好「重新做人」…… 這些都是麥克斯親身經歷,且人多半都是他下手屠殺的,我們不禁要反問,親情、友情在戰時是否還禁得起考驗?一個本來熱愛文學、音樂,有理想的年輕人,怎麼會變成了瘋狂的殺人魔王?死亡的節奏隨著故事接近尾聲,也越發地急促。而麥克斯除了菸、酒以外,則一直靠著他的「糞便理論」(scatologie)和暴力傾向來宣洩個人的苦悶。 利特爾以類似沙德、塞林、惹內直白的寫作筆法,赤裸裸地描述這些慘絕人寰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慄,其生冷犀利的獨白,更讓我們體會到戰爭的可怕,人性醜陋的場景歷歷在目,人間煉獄,比驚悚片更叫人咋舌,雖然是虛構的故事,但它以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多少有幾分真實性,在那紛亂的時代,真的任何危險都可能發生,它猶如一部戰爭啟示錄。而最後動物園被轟炸後動物哀鴻遍野的景象為句點,不正是點出了人間煉獄的寫照?
内容概要
◎聯合推薦 政治大學歐文學程教授/阮若缺、文字工作者/沈台訓、淡江大學法文系副教授/吳錫德、名譯者/邱瑞鑾、信鴿法國書店/施蘭芳、中央大學法文系教授/翁德明、資深評論員/范立達 一部搶手到連《哈利波特6》也被迫停印的超級巨著! 勇奪「龔固爾獎」、「法蘭西學院文學大獎」最高殊榮! 像這樣的書,我們一生中看不到幾本! 像這樣的書,人一生中大概也只能寫出一本! 讓法國讀者失魂落魄,狂銷突破100萬冊! 史無前例!同時入圍「何諾多獎」、「費米娜獎」、「同盟獎」、「麥迪西獎」等6大文學獎! 美國《時代》雜誌2009年度十大小說! 英國《泰晤士報》10年來百大好書! 法國《費加洛》雜誌21世紀初最佳九大法文書! 法國《出版週刊》2008年度百大暢銷口袋書! 殺人,是否也有「正當性」? 當身處體制內,為了「崇高」的理想, 你是否願意化身成為惡魔? 麥克斯原以為自己能浸淫在喜愛的文學和哲學世界裡,有機會成為作家或老師;或是能好好領略古典音樂,練就一手好琴藝……可是當時代的命運從門縫裡滲進來時,事情就如連鎖反應般啟動了。 起先麥克斯只是服國民役,擔任國家安全局的公務員,負責記錄並報告所有國家社會主義激進分子的反應。雖然只是個坐辦公桌的文書官,但麥克斯要求自己該做的不僅是奉令行事,更要全心投入! 沒想到,擁有法學博士頭銜的麥克斯卻錯估形勢,一篇錯誤的報告讓他從此被打入冷宮,而他的好友湯瑪斯卻平步青雲,尤其一身筆挺的軍官制服和耀眼的獎章更在在讓麥克斯羨慕不已。 經由湯瑪斯的推薦,麥克斯毫不猶豫地成為黨衛隊軍官,躍躍欲試地來到戰火喧囂的前線,一心期待有所作為。但直到槍聲在耳邊乍響之際,麥克斯這才猛然驚覺,柏拉圖的哲學思辯、榮格的心理分析或莫札特的奏鳴曲,都將無法阻止所有的黑暗一股腦地鑽進他的人生…… 撼動國際文壇、獲獎無數的《善心女神》,是作者強納森.利特爾首度從「劊子手」的內心世界出發,探索人在殺戮之下的精神崩解。所謂的「惡」究竟是什麼?國家機器是如何利用「體制」來殺人?而人之所以選擇成為魔鬼,又到底經歷了什麼樣內心的折磨?全書透過蘊蓄在文字中的強大力道與深刻視野,一步步帶領我們逐漸踏進人性的幽暗深淵,讓我們在震撼之餘,更無可迴避! 關於「善心女神」 作者強納森.利特爾自承《善心女神》受到希臘悲劇的強烈影響,他以《奧瑞斯提亞》(The Oresteia)這齣戲劇為原型,創造出了納粹德國時代下的男主角麥克斯米連.歐。 《奧瑞斯提亞》描述特洛伊戰爭中希臘聯軍統帥阿伽門農的兒子奧瑞斯特,他為了替父親報仇,手刃了自己的母親及其情人。而在古希臘的觀念中,殺害血親是最無法饒恕的罪愆,於是復仇女神開始追逐奧瑞斯特,逼得他毫無立錐之地,幾近瘋狂。而本書的法文書名「Les Bienveillantes」,正是復仇女神「Eumenides」的法文說法。 在希臘神話中,復仇女神共有三位,分別是「提絲豐」(Tisiphone,意指「向兇手復仇」)、「美嘉拉」(Megaera,意指「嫉妒」)、「阿勒克」(Alecto,意指「永無止盡」),從天空之父烏拉諾斯(Uranus)的血液中誕生。復仇女神常被描寫成頭上長滿毒蛇、手持火炬或皮鞭的醜惡老嫗,她們內心充滿熊熊怒火,在地獄裡嚴刑拷打生前犯錯的人,而在需要懲罰人類的罪行時也會來到地面。 她們專門負責懲處犯罪者,無法忍受殘暴兇惡的事情,高傲蠻橫、不守誓約等行為都會遭到懲罰,尤其是犯下弒母重罪者,她們會不分晝夜、無情地驅逐追趕,直到犯罪者死亡為止。而人們因為恐懼女神的力量,往往不敢直呼其名,於是拐彎抹角地以反義稱呼,復仇女神也因此變成了「善心女神」或「仁慈女神」。
作者简介
強納森.利特爾(Jonathan Littell) 一九六七年生於美國紐約,父親是知名間諜小說家羅伯.利特爾,家族則是十九世紀末從俄羅斯遷居美國的猶太人。三歲移居法國,十三至十六歲回美國就學,並回法國完成中學會考,之後進入耶魯大學,大學時便以英文寫下科幻小說處女作。利特爾認識《裸體午餐》作者威廉.布洛斯後,受到強烈衝擊,開始閱讀布洛斯、薩德、席琳、尚.惹內和貝克特作品,致力於將法國經典作家的作品翻譯成英文。在此同時,利特爾計畫寫作一套十部的鉅作,卻在寫到第三部時放棄。他自承《善心女神》的寫作動機,來自於看到一張蘇聯游擊隊員卓雅.柯斯莫德米揚斯卡雅(Zoya Kosmodemyanskaya)遭納粹處決的照片,然而直到二○○一年因「反飢餓行動組織」的工作在車臣受傷之後,利特爾才真正動了撰寫《善心女神》的念頭。他試圖描寫靜默中的屠殺者心理,在花了五年時間蒐集大量資料、閱讀超過兩百本關於納粹德國跟東線戰場的書之後,以四個月的時間即完成了厚達九百多頁的原稿。但這部由「美國人」利特爾直接以法文寫作的作品,一開始投稿時卻屢屢碰壁,沒有法國出版社願意出版,直到伽里瑪出版社(Gallimard)慧眼獨具,才簽下了默默無聞的利特爾。然而,這正是奇蹟的開端!利特爾原本認為只可能賣出幾千本,但首刷的一萬二千冊竟在短短三天內就銷售一空!為了應付如雪片般湧來的訂單,出版社甚至不得不暫時停印當時正要出版的《哈利波特》第六集《混血王子的背叛》,最後並締造了超過百萬冊的驚人銷售成績!除此之外,向來極具排外性的法國文壇對於《善心女神》也出現罕見的熱情。《善心女神》破天荒地先後入圍「龔固爾獎」、「何諾多獎」、「費米娜獎」、「同盟獎」、「法蘭西學院文學大獎」、「麥迪西獎」等六項大獎,並贏得其中最負盛名的「龔固爾獎」以及「法蘭西學院文學大獎」,利特爾也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如此殊榮的美國作家!法國評論界盛讚《善心女神》足可與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福樓拜、司湯達爾等偉大作家的經典之作相提並論,《費加洛》雜誌更表示此書堪稱當代文學的里程碑,並將利特爾選為年度風雲人物。在這種空前的聲勢下,《善心女神》進軍國際,在全球最大的法蘭克福書展立即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搶購目標,一口氣售出三十種語文版權,而在各國出版後亦好評不斷,被英國《泰晤士報》選為十年來百大好書、美國《時代》雜誌選為二○○九年度十大小說,法國《費加洛》雜誌則評選為二十一世紀初以來九大最佳法文書!利特爾的個性內向害羞,鮮少在媒體前露面,連「龔固爾獎」的頒獎典禮都請編輯代領。他認為讀者關心的重點應該是他的小說,而非作者本人。雖然出身自猶太家族,但利特爾認為猶太身分對他而言,只像是歷史背景,他所關注的是戰時劊子手的思考模式,以及殺戮的源頭。他著手寫作前曾問自己,假如他不是一九六七年在美國出生,而是生在一九一三年的德國,那麼他會成為怎樣的人?而《善心女神》就是他對這個問題的解答。蔡孟貞 一九六五年生。輔仁大學法文系畢業,法國普魯旺斯大學應用外語碩士。喜歡法文,喜歡法國。譯有《往事的力量》、《伊妲莉亞》、《凶眼》、《豹紋少年》、《最後一顆石頭》、《沉淪》、《放手》、《真愛獨白》、《暗夜無盡》、《聖殿指環》等作品。
章节摘录
四海兄弟們,讓我告訴您,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老實說,這段歷史滿悲慘的,但教育意義深遠,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寓言故事。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我下定決心把這些寫出來,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釐清一切。 我經歷的往事數量驚人。我像一座往事的製造工廠。我一輩子都在製造往事,就算現在,雖然老闆付我薪水製造的是蕾絲花邊,往事的生產仍未中輟。 當戰後一切結束時,我成功來到法國,當個法國人;這其實沒有那麼難,因為當時社會動盪,我跟著一些被囚禁在集中營裡的囚犯回到法國,當局沒問太多的問題。我說得一口流利的法語,因為我母親是法國人,小時候我在法國住了十年,甚至還考上政治自由學院念了兩年大學。 我沒在巴黎逗留,我開始明查暗訪找到了一個舊識。我可不會說那次會面賓主盡歡,我呢,想找個工作,他呢,想保有現在的工作。因此他的表兄雇用了我,這段期間我結婚了,老實說,我還挺不情願的,婚後立刻讓她懷孕生子,目的是想讓她忙得無暇他顧。 年輕時代的夢,早就讓我過去的人生閱歷摧毀得無影無蹤了。從歐洲的這一端走到德國的另一頭,內心的焦慮慢慢平息。戰爭掏空了我整個人,只剩下酸苦和長期糾纏的恥辱,就像咀嚼沙粒般的喀滋喀滋作響。因此在社會規範下規矩生活,我安之如飴,儘管我常以嘲弄的冷眼看待一切安逸的表象,有時甚至感到憎惡。以這種生活步調,我寄望有一天我能夠達到傑洛姆?納達所言的上帝恩寵的境界,無所畏懼。 基本上,我們活在最悲慘的人間煉獄中。戰爭當然結束了,而且世人也都得到了教訓,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然而,您敢確定世人真的得到了教訓?您真的確定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了?再說,您真的百分之百確定戰爭已經結束了嗎? 而跟大多數的人一樣,我並不是自己選擇要當劊子手的。 如果可以的話,就像我先前說過的,我想走文學這條路。若有才華,就當個作家,沒有才華,當個教書匠也可以,總之,我想生活在美好安詳的環境中,徜徉人類意志的偉大創作。是啊,除了心理變態之外,誰會想要去殺人? 事與願違,我反而成了法學家,國安署公務員,黨衛隊軍官,最後當上蕾絲花邊廠的廠長。聽來有點可悲,但事情就是這樣。我上面寫的都是真的,不過我曾經愛過一個女人。唯一的一個,我對她的愛遠超過世上的一切。但是,這個女人我卻碰不得。 為什麼一個德國黨衛隊一級突擊隊大隊長不能跟其他的男人一樣,有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慾望和愛戀呢?後來戰爭爆發,我發覺自己被捲入恐怖又殘酷的暴行核心。然而,我並沒有變,我還是同一個人,我的老問題仍舊懸在那兒,儘管戰爭衍生了新的問題,儘管戰爭的恐怖讓我從頭到腳變了個樣。對某些人來說,戰爭,甚至殺戮,是他們問題的答案,可是我不是這種人,我跟大部分的人一樣,戰爭和殺戮對我而言是個大問號,找不到答案的疑問,因為深夜裡我們的嘶吼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 事情如連鎖效應,一件接著一件,起先只是服國民役,衝突事件接踵而至,壓力驟增,最後不得不跨越兵役的界線。艾克哈特曾寫:煉獄天使乘著一朵小小的天國白雲飛翔。我一直認為反過來說也應該說得通,天國的惡魔繞著一朵小小煉獄烏雲盤旋。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是惡魔。 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我的熱誠遭人利用,用來落實一個後來才驚覺既醜惡又瘋狂的藍圖,我跨越了黑暗邊界,所有的黑暗罪惡一股腦鑽進我的人生,再回頭一切已經無法補救,永遠無法挽回。 再也無法這四個字,說再多也沒有用了,它們就像落入沙中的水瞬間消逝無蹤,而溼潤的沙子塞滿了我的嘴。我繼續過日子,跟所有人一樣,盡可能奉獻一己之力,我跟其他人一樣,是個平凡至極的人,我是個跟您一樣的人。行了,我都說了,我跟您一樣! *** 開會的日期大概是六月二十七日,接近中午的時候,指揮部全員在學校操場集合,聽黨衛隊兼警察署最高總長訓示。他對我們說,我們的任務在於找出每個躲在我方戰線後面,有可能危害我方弟兄安全的可疑分子,並加以殲滅。 每一個布爾什維克黨黨羽、每一個猶太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有可能炸毀我軍的指揮中心,殺害我們的弟兄,破壞我們的運輸幹道,或者將機密情報傳遞給敵軍。我們的任務不是在等對方有所行動後,抓住兇手嚴刑懲罰,而是先一步破獲他們的巢穴,不讓他們有機會得逞。 鑑於我軍行進速度快速,不可能設立集中營集中囚禁管理犯人,因此可疑分子一律殺無赦。你們當中或許有人學過法律,我在此特別指出,蘇聯並未簽署海牙公約,我軍西線將士必須遵守的國際法在這裡並不適用。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也許會錯殺無辜,可是,唉,這就是戰爭;我們轟炸一座城市時,平民老百姓還不是跟著受害。 雖然這對我們來說是很難受的情況,身為人,身為德國人,天性中感性和細膩的一面總是深受煎熬,這一切他都知道,我們必須戰勝自己,他只能援引大統領的一句話,以大統領親口說的一句話與大家共勉之:身為主將,為了德意志,絕對不容有一絲懷疑。謝謝大家,希特勒萬歲。 最起碼這話說得夠坦白、說得冠冕堂皇,重點還不是要求我們一定要殘忍冷酷,滿口高調避重就輕,唯獨不肯明講的一點就是,我們即將被派往蘇聯。我們會覺得茫然無所從,其實其來有自,更何況,我們這些人毫無實地作戰經驗。 拿我來說,打從我進入國家安全局以來,我的工作幾乎全侷限在法律的相關文件歸檔,我敢肯定我絕對不是特例。柯赫胥負責有關組織方面的事務,連沃格,我們的第四小隊隊長也是來自文書部門。 我軍抵達時,路茨克仍是一片火海。國防軍的勤務兵負責帶領我們前往指揮總部,我軍被迫繞過老城區和堡壘,路線曲折複雜。先遣部隊忙進忙出,忙得不可開交。國防軍逮捕了數百名猶太人和趁火打劫的滋事分子,希望能交由我們處理。大火熊熊燃燒,火勢絲毫不減,看來破壞分子蓄意不讓火熄滅。 一天早上,詹森邀我加入一次行動。這事遲早會來。我早已了然於胸,也徹底想通了。老實說,我對我軍採取的方法的確有所保留,我敞開心胸誠實地探討過,卻還是無法完全理解。 我曾和牢裡的猶太人談過,那些人對我說,在他們心裡,亙古以來,所有的惡皆來自東方,所有的善皆來自西方。一九一八年,他們歡欣鼓舞迎接德軍到來,把德軍當作解放他們的救世主,那些人也以極為人道的方式對待他們;德軍拔營後,佩利烏哈領導的烏克蘭軍又回到這裡大肆屠殺。至於布爾什維克黨,只帶來飢荒。現在,我們又要殺他們。而且無可否認,我們殺了很多人。 儘管無法避免,也非這麼做不可,我仍然覺得這整件事非常不幸。不幸歸不幸,來了還是要面對,對於無法避免的必要行動,我們只能做好心理準備,隨時隨地準備面對它,接受它衍生的後果。閉上眼睛迴避,絕對不是辦法。我接受了詹森的邀約。 昨天夜裡下了一場雨,不過路還算好走,我們在兩片高聳的綠樹牆籬間緩緩行進,陽光點點,樹林阻隔了我們的視線,田野躲在林子後頭。我已經記不清那個小城叫什麼名字了,座落在一條大河畔,距離以前的蘇聯邊境大約只有幾公里遠。兩大民族共居於此,一邊是加里西亞農民,另一邊則是猶太人。我們抵達的時候,現場已經圍起封鎖線。 納格爾指著小城後方的樹林,「刑場就在那裡。」他顯得有些緊張遲疑,他肯定也還沒有殺過人。那些阿斯卡里已經把猶太人集中在城中廣場上,有成年人,也有青少年,他們都是從猶太人居住的巷弄裡一小群一小群抓過來的,被迫跪在地上,一旁有綠衣警察看守,偶爾會吃上幾記拳腳。除了幾聲哀嚎,一切顯得頗為平靜有序。 每輛卡車擠了大約三十名猶太人,總人數大約是一百五十幾人,但是我們只有三輛卡車,得來回走兩趟。等卡車裝滿人之後,納格爾揮手叫我上車,Opel駛進林間小路,卡車在後面跟著。我們來到一片林中空地,封鎖線已經圍起。卡車卸下乘客,納格爾下令挑幾個猶太人先去挖坑,其他的則在一旁等候。一名一級小隊長選了幾名猶太人,一人發一把鏟子,納格爾組織了一組押送隊,小隊立即深入樹林。卡車發動引擎開回去。 我望著那些猶太人,離我最近的那幾個臉色蒼白,但看起來還頗鎮靜。納格爾走過來,大聲地斥責我:「這是必要的,您懂嗎?要從大處著眼,人類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麼。」 「說得是沒錯,但生命總還是有那麼一點意義。」我搞不懂的就是這一點,我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景象,殺人之易,受死之難,兩者之間絕對不相容。對我們來說,這只是另一個慘澹的工作天,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切的終結。 「就維持這樣,繼續。」一級小隊長咆哮著喊口令,阿斯卡里再次舉起步槍,架上肩頭。納格爾向前一步。「聽我號令……」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開火!」 一陣槍響如狂風掃地,眼前隨即籠上一層槍彈煙霧,霧中一片殷紅。被擊倒的猶太人大多往前飛出去,迎面倒進水裡,其中兩個只是軟軟地躺在地上,四肢捲成一團,穩穩停在壕溝邊。 「清理一下,帶下一批上來。」納格爾命令著。烏克蘭人抓起那兩名死者的手腳,合力拋進溝裡,屍體落底,水花砰然四濺,鮮血從面目全非的頭上汨汨直流,在烏克蘭人的軍靴與綠色制服上凝結成塊。 他們再一次扣下扳機。此時,壕溝開始傳出呻吟。「媽的,有人還沒死。」一級小隊長沒好氣地說。「能怎麼辦,把他們收拾掉啊。」納格爾大聲咆哮。一級小隊長命令兩名阿斯卡里上前朝壕溝裡面開火。哀嚎並未因此終止,他們發射了第三發子彈,幾個人就在他們旁邊清理溝沿。然後,又從更遠一點的地方拉來十個猶太人。「納格爾。」我說。「幹嘛?」他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手槍掛在手上「我到車上等。」樹林裡又傳來幾聲槍響,是綠衣警察朝意圖逃跑的人開槍。壕溝旁,一名猶太人開始啜泣。 類似的生澀很快便成為絕響。幾個禮拜下來,行動指揮官累積了相當的經驗,士兵們也熟悉了行刑的程序,在此同時,每個人似乎都在思索自己在其中的定位,以自己的方式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晚上吃飯的時候,大夥的話題總繞著這些行動轉,互相比較自身的經歷,有些人語帶傷感,有些則談笑風生。還有些人悶著不說話,這是特別需要留心的一群,因為至今已經發生了兩起自殺案例。 還有一天夜裡,一個人突然驚醒,拿著槍狂掃天花板,我們只好用強的,從後面將他攔腰抱住,一名下級軍官差點因此送命。有些人表現得特別粗暴,有時是出於虐待的病態心理,會毆打人犯,行刑前百般凌虐。上面想盡辦法控制此類脫序行為,但是困難重重,失控的情況時有所聞。 我軍的士兵經常將行刑的過程拍攝下來,拿這些照片到總部交換菸草,他們把照片掛在牆上,只要出錢,要加洗多少就有多少。我們很清楚很多人怕受到軍法懲罰,所以把照片寄回德國老家,有些人甚至做成攝影小集錦,圖文並茂。這個現象著實令軍事高層擔憂不已,他們似乎也苦無對策,在地的軍官則多半睜隻眼閉隻眼。至於我,我手上是司湯達爾的書信集。 我靜靜思索。我想到自己的人生,我走過的人生歷程--一段極其平凡的人生,無論是誰都可能有的人生,但從某些角度來看,卻又是那麼不尋常,超乎想像。而儘管超乎想像,我的人生在本質上還是極其平凡--這樣的人生和這裡發生的一切有何關聯?一定有某種關聯存在,這一點無庸置疑。 的確,我沒有親身參與槍決,也不是我下令開槍,但這不是重點,因為我經常參與這種行動,也協助事前的準備工作,還有事後的報告撰寫。再說,我會被調到行動參謀部,而不是到各分區行動支隊,完全是上天偶然的安排。如果上面交付我領導分區行動支隊,我很可能也會跟納格爾和哈福納一樣,籌畫肅清行動、挖壕溝、叫犯人排成一列,然後高喊「開火!」嗎?答案是肯定的,毫無疑問。 至於另一些人,且不管他們是真心厭惡這種事,還是完全無所謂,總之,他們基於義務和職責所在,認真完成任務,然後從對國家忠心耿耿、抑制個人好惡的堅強自制力及任務艱難等理由,找到成就感,敦促自己益發努力完成交託的使命。「可是,殺人能得到什麼成就感?」他們常常這麼捫心自問,事實上,他們在自律的美德和負責任的態度當中找到了成就感。 遇到婦女,尤其是小孩時,我們的行動會變得出奇艱難,十足噁心的差事。大夥的抱怨沒有斷過,特別是年紀較長有家室的人。面對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一群人,母親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殺,卻無能為力,只能跟著他們同赴黃泉。我們的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覺得自己跟那些人同樣無力。 「我只想保有完整的自我。」有一天,一名黨衛軍一等兵這麼跟我說,他的心情我很瞭解,但我幫不上忙。 就這樣,集中營的人犯一群一群被帶走,每天少一點。就在新年的前夕,正好輪到我監督行刑。槍擊手都是警察第三一四營的菜鳥,他們自告奮勇,卻毫無經驗常射不準,受傷沒死的人很多。在場的軍官大聲斥責,叫人拿酒給他們壯膽,他們的效率依舊不彰。 鮮血飛濺雪白大地,流入溪谷深處,在冰凍堅硬的地上堆積成一個個小血坑,鮮血不會結凍,只是停止流動,變成黏稠的一團。四周枯死的向日葵,灰黑的莖幹還直挺挺地插在雪地上。所有的聲音,就連哀嚎和槍響都像是包了一層布似的低悶,堆積的雪塊腳一踩就茲喀作響。 我必須特別說明,儘管沒有人要求,我還是按照規定,不時親赴刑場監督行動的執行情況。這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沒有開槍,我觀察開槍的那些人,尤其是哈福納和詹森,他們倆打從行動一開始就一直在那裡,現在他們對劊子手的工作已經完全無動於衷。 我應該要像他們一樣,逼迫自己直視這些悲慘畫面,我隱約覺得這樣的自我折磨,為的不是想磨滅它的醜惡,剔除這種蓄意滅絕人性中善與美的獸行所衍生的罪惡感,反倒是罪惡感自己慢慢消退,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隨著時間的流逝,感覺變得麻木。 因此,我亟欲尋回卻遍尋不著的那種感覺,原來是行動一開始時我內心的震撼,那種撕裂的感受,整個人彷彿散掉似的五雷轟頂;相反地,現在的我只有隱約的焦慮、煩悶,症狀愈來愈短促,愈來愈加劇,常被誤以為是發燒,或者其他生理上的不適毛病。於是我慢慢在毫不自知的情況下,拚命尋找一線光芒,殊不知我已經身陷泥淖,而且愈陷愈深。 一件小意外讓我看清內心那道日益擴大的裂縫。白雪覆蓋的大公園裡,士兵強押一名年輕的農家女,往契夫成科雕像後面的絞刑架走,旁邊有一群德國人圍觀,除了國防軍的步兵、綠衣警察之外,還有陶德組織的成員、東部佔領區指揮部的那群金雉雞(Goldfasanen)和空軍飛官。 女孩相當瘦,神色驚慌幾近歇斯底里,濃密的黑髮剪得短短的,像是用推子三兩下推出來的。一名軍官綁住她的雙手,拖她到絞刑架下方套上環結,圍觀的士兵一個一個走上前,親吻她的嘴唇。她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有人溫柔印上一吻,畢恭畢敬像個小學生;有的雙手用力的抓住女孩的頭,粗暴地強吻。 輪到我的時候,她望著我,清澈明亮的雙眸澄明無垢,我明白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她是如此單純洞悉了一切,我站在她面前,內心頓時燃起熊熊烈焰。我的衣服嗶波作響,腹部肌膚撕裂,脂肪嘶嘶燃燒,火焰肆虐我的眼睛、嘴巴,將腦袋裡的東西吞噬殆盡。 我的吻如此強烈,她被迫別過頭。內心的熊熊火焰把我燒得焦黑,呆立原地的只是殘存的骨骸,這場火來得急去得快,溫度開始下降,我的驅體一塊塊剝落,先是一邊的肩膀,然後是一隻手,再來是半邊臉,最後整個身軀崩塌倒在她腳下,一陣風捲起殘破軀體,飛散各地。 此時,下一名軍官已經上前,等每個人都輪過了之後,我們吊死了她。 好幾天來我一直回想著這詭異的畫面,我自己的影像出現在我面前,好像鏡中反影,永遠只有我自己的影像,這影像當然是左右相反的,卻忠忠實實地反映出我這個人。 那個女孩的身體就是一面鏡子。不知是繩索斷了還是有人割斷,女孩的屍體躺在工聯公園的雪地上,頸骨斷裂,雙唇腫脹,露出半邊被野狗啃去了大半的乳房,參差不齊的頭髮恍如謬思女神的花冠,我覺得她美得出奇,死神在她身上搖身一變成為眾人膜拜的神祇,白雪聖母。 我走回飯店,回到辦公室,無論我走哪一條路,路上都是她橫躺地面的身影,彷彿一個頑固的、獨斷的大問號,將我推進無謂猜測的迷宮,我迷失了自己。剎那間,所有往事的重擔、生命的痛苦和永遠無法磨滅的記憶一股腦兒全湧上心頭。我心下悲涼,說不上是為了什麼緣故。然後,我一個人,在那裡,跟滿地的屍體;我一個人,繼續承受歲月、哀傷和過往的痛苦,繼續承受生命的殘酷,面對進逼的死神。善心女神終於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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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一個戰後出生的作者,能夠把二戰的史實描寫得如此入木三分。納粹為何要屠殺猶太人?殺人的心路歷程誰能體會?他的無動於衷真是出自於冷漠嗎?不是親身經歷,怎能刻畫得如此深刻?這部史詩的誕生,讓人不得不懷疑,莫非,書中主角的靈魂,真的附身於作者身上,他才能用這麼超乎常人所能想像的力道,透析出一個殺人者的天人交戰!」 --資深評論員/范立達 「本書唯一的問題在於,一旦展讀就再也停不下來,長長的九百頁,別的事幾乎完全被迫放下,世界好像不存在了。像這樣的書,一生中見不著幾本。像這樣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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