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铭印记

出版时间：2002 出版社：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作者：范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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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景中
　　
　　自序
　　
　　藏家惜书，多钤朱印。藏园记张绍仁校本《小畜集》，其各卷所钤印凡七十余枚，无复出者，可谓书癖兼印痴者矣。然亦另有深意，越缦主人述其用印云：‘每念此物流转不常，日后不知落谁手，雪泥鸿爪，少留因缘，亦使后世知我姓名。且寒士得此数卷，大非易事，今日留此记识，不特一时据为己有，即传之他人，亦或不即灭去。’李词堪跋明刻本《十七史百将传》云：‘癸亥仲冬十日，将以此书易米，因以所用私印遍钤之。后有续《藏书纪事诗》及《书林清话》者，或拓数行地记我。’此皆肺腑心声，真情之言也。
　　
　　专记藏书印者，首推《东湖丛记》。自兹以降，流风弥繁，著录之术匪一，而述作之旨未殊：资谈助，辅考证，察心迹也。新版《藏书家印鉴》更将藏印举为九类，所论益加精细。然未析藏书铭印为一类，殆智者之失，或归入闲章，似亦未中肯綮。盖书籍典册乃昔贤精神之所寄、灵爽之所凭也。所谓藏书铭印者，即此心此志也。或示人以爱护之法，或诫子以保守之道，或明己之聚书之艰，词意拳拳，其用心可谓苦矣。每一观览，便兴深慨，良有以也。元人孔文升尝作书铭曰：‘宁人负我，毋我负人；宁存书种，无苟富贵。’翰墨因缘，艰于荣名利禄矣！浮生之怅，全赖此图史以慰怀岑寂。一旦感怆别离，能无心折意惘乎？
　　余经丙午之乱，藏书遭艰，未免往来于怀，后读孙之藏书铭，始心神莹净，释然不复芥蒂。于此种印式，亦窃留意焉。丛零掎拾，裒辑有年，爰就所录，勒为一卷。无关学术治道，自备遗忘而已。或俾今世藏书家刊印钤书取为稽式，或为观念史留一思维单元，亦未可知。
　　
　　己卯冬月廿三日景中漫记于映波桥畔，时湖上环山一色，烟水明净。
　　
　　
　　唐杜暹家藏书，末自跋云：‘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全唐诗》卷八百七十三有杜兼《题书卷后语》诗，与此文字稍异。据《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二杜兼传，颇疑此跋应为杜兼所作。笃素堂张晓渔曾仿此作朱文五行五字方印为：‘清奉买来，勤加雠校。鬻及抛残，谓之不孝。唯张氏子孙，手泽是好。’【补注】《贩书偶记》卷六记有《水西纪事》二卷，每册首皆有‘清奉买来手自校’朱印一方，卽引杜氏语也。其时之藏书印，传世甚少。《印典》卷五引怡轩先生语曰：‘书籍间所用之印，名为图书记者，始于赵宋。’盖。《述书赋》及《历代名画记》所载诸印，虽多为法书名画所用，然李泌之‘邺侯图书刻章’想必已钤之于书。故藏书印，唐时已有，似无疑义。《全唐诗》卷六百二十八陆龟蒙《戏题袭美书印囊》：‘鹊衔龟顾妙无余，不爱封侯爱石渠。应笑休文过万卷，至今谁道沈家书。’又卷六百十五皮日休和诗《鲁望戏题书印囊，奉和次韵》：‘金篆方圆一寸余，可怜银艾未思渠。不知夫子将心印，印破人间万卷书。’北京图书馆所藏敦煌石室古写本《杂阿毗昙心论》残卷，则有南齐官印‘永兴郡印’。然藏书铭印或殆源于此。后世以借鬻为大患，卽官书亦然，宋刊本《青山集》卷中有朱色木记二，文曰：‘嘉兴府学官书准/令不许借出咸淳贰同官/年拾壹月旦日重印。’‘嘉兴府府学官书依条不许借出系知府/何寺正任内发下嘉定甲戌七月同日记。’北京图书馆藏《欧阳先生文粹》，上钤朱文官印为：‘安抚提刑汪郎中置到绍兴府学官书，许生员关看，不许带出学门。’或亦源于此。万历间施大经藏印‘古人以借鬻为不孝’，按：《晦庵书话》‘藏书印’篇，将施氏四方藏书印读作一方为：‘施氏获阁藏书，古人以借鬻为不孝，手泽犹存，子孙其永宝之。’云间褚氏‘祖父书籍，子孙是教；鬻及借人，大为不孝。云间褚氏，世家垂训’，嘉庆间入学室朱文印‘读书藏书，守之弗失。三千部居，不许借出’，卽此嗣响。是类印文尚多，兹不一一覼缕。【补注】《东湖丛记》记有毛西河藏书铭印曰：‘赵文敏公书卷末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若归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不如舍旃。’以如此长印，体如此用心，正见其为书所苦之甚，殊不可云通卓也。盖古人以书田为福田，以读书之道为修福之道。曾见一藏书印作朱文方形：‘人能孝弟忠恕，造化渐可转移。躬行慈悲接引，务期声觉圆通’，殆由此而发。且夫藏书于家，传之于后，其非‘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贻子孙’钱名振藏书印，朱文双行，见于道光本《绝妙好词笺》。者欤？此书种不坠，胜于荣名利禄矣。【补注】《东湖丛记》记有汲古阁藏书印云：‘看到子孙能几家。’盖触怀之忧，发为悲声。世业殷勤，固有望于后世子孙者甚重矣。是以《丛记》复记有毛氏藏书铭印云：‘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所谓结念之殷，悬忧之切，托之子孙，不如祷之鬼神矣。
　　
　　藏书铭印，首以惜书为鉴。《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一记徐坊旧藏元刊本《诗地理考》，钤有‘尚宝少卿袁氏忠彻’。别有朱记，录《颜氏家训》：‘借人册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四明袁氏静思斋志。’
　　
　　士礼居旧藏宋本《新序》卷首副叶有信阳王氏朱文木印温公训子语云：‘温公独乐园之读书堂，文史万余卷。公晨夕取阅，虽累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尝谓其子公休曰：“贾竖藏货贝，儒家惟此耳。然当知宝惜，吾每岁以上伏及重阳间，视天气晴明日，卽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曝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至启卷，必先视几案净洁，藉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卽承以方版，未尝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汗渍及，亦恐触动其脑。每至看竟一版，卽侧右手大指面衬其沿，而覆以次指面捻而挟过，故得不至揉熟其纸。每见汝辈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今浮图老氏，尤知尊敬其书，况以吾儒反不如乎？汝当志之。”信阳王氏四部堂识。’四部堂者，明隆万间人王祖嫡也。
　　
　　司马温公语，屡被人援引，万历间刻陈与郊《文选章句》亦取为牌记，其目录后空页上方刊方形木记，文云：‘柳氏序训云：余藏书皆有三本：一纸墨精者鎭库；一次者随行披览；一又次者后生子弟为业。’下方卽为长方形木记录温公语：‘司马温公谓子曰：吾每岁上伏重阳，出曝书脑。每启卷，必洁几案，藉茵褥，端坐观之。欲行，承以方版，未尝敢空手捧持，非惟汗渍，亦恐触损。每竟一叶，卽侧大指衬其沿，覆以次指挟过，纸不柔熟。见汝辈爪撮，甚非吾意。浮图氏犹知敬其书，岂以吾儒反不若乎？汝当志之。’
　　
　　《东湖丛记》记一藏印云：‘昔司马温公藏书甚富，所读之书终身如新。今人读书恒随手抛置，甚非古人遗意也。夫佳书难得易失，稍一残缺，修补无从。每见一书或有损坏，辄为愤惋，如对残废之人。数年来搜罗略备，卷帙斩然，所以遗吾子孙者至厚也。后人观之，宜加珍护。卽借吾书者，亦望谅愚意也。遗经堂主人记。’惜其姓名不可考。清人程序钧室名遗经堂，不知是否卽此主人。顾锡麒有朱文大方印，亦录此训，唯后部文字稍异，作‘辄愤惋浩叹不已。数年以来搜罗略备，卷帙颇精，伏望观是书者倍宜珍护。卽后之藏是书者，亦当谅愚意之拳拳也。謏闻斋主人记’。
　　
　　钱罄室手钞本《南唐书》有汲古阁朱文大方印：‘赵文敏公书卷末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苟归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无宁舍旃。’
　　
　　吴兔床跋冯己苍、冯定远评本《瀛奎律髓》云：‘每册副页钤以朱文木印云：“聚书藏书，良匪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页，勿把秽手，勿展食案，勿以作枕，勿以夹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后有得吾书者，并奉赠此法。”余尝仿此刻一印，惟易末二句云：“后人宝遗书者，必当谨守此法。”’此‘八勿’禁忌，为藏书史名箴，亦为赵文敏公跋书语，汪宪、陶崇质诸人均取以刊为楷书印。其后徐时栋又变衍其字句，刊为竹简式五行分书大方印：‘烟屿楼藏书约曰：勿卷脑，勿折角，勿唾揭，勿爪伤，勿夹别纸，勿作枕头，勿巧式装潢，勿率意涂抹，勿出示俗子，勿久借他人。’民国间丁福保氏印《说文目录》、《西洋古格言》诸书，亦用为牌记：‘赵文敏曰：有人得我书者，毋卷脑，毋折角，毋以爪侵字，毋以唾揭幅，毋以作枕，毋以挟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则无伤矣。用弁诸端，敬告同志。大雅宏达，或无訧焉。’
　　
　　近世藏书家，余最景仰吾乡周叔弢先生，犹记老人谆谆告诫之语。其《自庄严堪手写自订善本书目》云：‘当赠书时，须附一条例，卽展阅者应严守赵文敏毋以爪侵字，毋以唾揭幅之训，保存古籍，斯为最要，典掌者宜熟知而谆戒也。’又题《双鉴楼善本书目》云：‘余每见人以爪侵字，以唾揭幅，心痛之如割截肌肤，不知天下多少好书为此辈毁却。纸之筋络极细，一断卽不可复续矣。’
　　
　　 ‘八勿’印记，不见于名画，此或藏书印与藏画印之别也与？设有之，定当取《历代名画记》警语：‘夫金出于山，珠产于泉，取之不已，为天下用；图画岁月旣久，耗散将尽，名人艺士不复更生，可不惜哉！夫人不善宝玩者，动见劳辱；卷舒失所者，操揉便损；不解装褫者，随手弃捐。遂使眞迹减少，不亦痛哉！非好事者不可妄传书画，近火烛不可观书画，向风日、正飡饮、唾涕、不洗手并不可观书画。’
　　
　　《荛圃藏书题识》记宋刻《颜氏家训》七卷、考证一卷，每册首尾纸背有一长方钤记，其文云：‘国子监崇文阁官书，借读者必须爱护。损坏阙失，典掌者不许收受。’皆楷书朱记。印长二指四寸五分，阔不一指一寸六分。此为官印，不特申明鉴戒，直是颁布律令。
　　
　　台湾中央图书馆所藏日本元禄庚辰刊本《东莱博议》有朱文方印：‘岁寒堂所藏，附与明伦堂。敬承蕴义塾，不敢出他方。同门看读者，肃无致孟浪。’此为捐赠义学所钤，殊为少见，令人忆及黄树谷广仁义学用印：‘敬以此书义助于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广仁义学，永远为有志之士公读者。’印为朱文长方形，楷书五行，行七字，惟首行为二字，居下，前空格备塡名用。
　　
　　吕北野藏书印严警子孙曰：‘吕氏典籍，传家读书，子孙共守。不许损失借卖，违者茔祠除名。万历七年坤记。’
　　
　　《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二十九记赐书楼钞本《昼上人集》首末页之木记，文云：‘百计寻书志亦迂，爱护不异随侯珠。有假不返遭神诛，子孙不宝眞其愚。’张氏断为钱叔宝印。余则疑为叶恭焕仿钱氏印所另制，否则《藏书志》所记或。因曾见钱叔宝稿本《北史摭言》护叶上所钤墨文长方印文字与此不尽相同，其木戳黑印亚字边楷书四行曰：‘卖衣买书志亦迂，爱护不异随侯珠。有假不返遭神诛，子孙鬻之何其愚。’罗振常《善本书所见录》卷二《南唐书》条所记与此悉同。《书林清话》卷十对此亦有所记，然叶氏未敢遽断归属。
　　
　　徐《藏书屋铭》云：‘少弄词章，遇书辄喜。家乏良田，但存经史。先人手泽，连篇累纸。珍惜装潢，不忍残毁。补缺拾遗，坊售肆市。五典三坟，六经诸子。诗词集说总兼，乐府稗官咸备。藏蓄匪称汗牛，考核颇精亥豕。虽破万卷之有余，不博人间之青紫。茗碗香炉，明窗净几。开卷朗吟，古人在此。名士见而叹嘉，俗夫闻而窃鄙。淫嗜生应不休，痴癖死而后已。此乐何假南面百城，岂曰夸多而斗靡者也。’又《题儿陆书轩》：‘菲饮食，恶衣服。减自奉，买书读。积三年，堆满屋。手有校，编有目。无牙签，无玉轴。置小斋，名汗竹。博非厨，记非簏。将老矣，竟不熟。青箱业，教儿陆。继书香，尔当勖。’又《笔精》一则云：‘余尝谓人生之乐，莫过闭户读书。得一僻书，识一奇字，遇一异事，见一佳句，不觉踊跃。虽丝竹满前，绮罗盈目，不足喻其快也。六一公有云：“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余友陈履吉云：“居常无事，饱暖，读古人书，卽人间三岛。”皆旨哉言也。’不知谁人将取以入印。
　　
　　澹生堂朱文方印：‘澹生堂中储经籍，主人手校无朝夕。读之欣然忘饮食，典衣市书恒不给。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孙益之守弗失。旷翁铭。’此印《东湖丛记》曾著录，三百年后澹生堂藏书再度显世，其名益著。观此印卽令人忆及《藏书约》中寄语：‘然而聚散自是恒理，卽余三十年来，聚而散，散而复聚，亦已再见轮回矣。今能期尔辈之有聚无散哉。要以尔辈目击尔翁一生精力，耽耽简编，肘敝目昏，虑衡心困。艰险不避，讥诃不辞，节缩饔飧，变易寒暑，时复典衣销带，犹所不顾，则尔辈又安忍不竭力以守哉！’
　　
　　尝见阮元刻本《王复斋钟鼎款识》有杨继振长方木朱记，宽二厘米，高倍之，刻字十一行，行二十五字，皆宋体，文曰：‘予席先世之泽，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自少及长，嗜之弥笃。积岁所得，益以青缃旧蓄，插架充栋，无虑数十万卷。暇日静念，差足自豪。顾书难聚而易散。卽偶聚于所好，越一二传，其不散佚殆尽者亦鲜矣。昔赵文敏有云：“聚书藏书，良非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予谓吴兴数语，爱惜臻至，可云笃矣，而未能推而计之于其终，请更衍曰：“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肖子孙。”星凤堂主人杨继振手识，并以告后之得是书而能爱而守之者。’别行低一字又曰：‘予藏书数十万卷，率皆卷帙精整，标识分明，未敢轻事丹黄，造劫楮素。至简首卷尾，钤朱累累，则独至之癖，不减墨林，窃用自喜，究之于书，不为无补。’
　　
　　藏书铭印乃斯文之物，用语须眞挚高雅，若半雅轩‘看书爷台万勿撕书并向书上胡乱写字，君子自重’一印，便选词落俗，不特‘半雅’，且污藏书，反不如旧钞本《春秋左传摘奇》所钤朱文方印‘读好书，说好话，行好事，做好人’用语通达。
　　
　　贝简香藏书，中夹一小叶，上刊司马温公、赵文敏及梁谏庵《庭立记闻》论爱护书籍事三则，凡二十四行，并跋曰：‘道光癸巳年子月朔日，录惜书说三则于晚学炳烛光南窗下，粘之书帙，以自警勉。勤学人贝墉识。’
　　
　　古人又有书厨铭，惜无人专记别述。《箓竹堂书目》序后有文庄《书厨铭》：‘读必谨，锁必牢，收必审，阁必高。子孙子，惟学斅，借非其人亦不孝。’吴兔床《尖阳丛笔》卷五记朱子藏书阁书厨字号铭，其文曰：‘于穆元圣，继天测灵。出此谟训，惠我光明。永言宝之，匪金厥籯。含英咀实，百世其承。’此铭亦堪入印。
　　
　　《知圣道斋读书跋》卷端小序：‘一领文渊，再校天禄。善和千卷，尚未能读。幼卽焚膏，老犹炳烛。有见辄书，璅缀末幅。过此以往，庶几日读。南州彭元瑞。’颇疑其亦有此铭印。
　　
　　王述庵藏书印云：‘二万卷，书可贵。一千通，金石备。购且藏，剧劳勚。愿后人，勤讲肄。敷文章，明义理。习典故，兼游艺。时整齐，勿废置。如不材，敢卖弃，是非人，犬豕类，屏出族，加鞭棰。述庵传诫。’
　　
　　栩缘曰：赵文敏跋书语，藏书家率取以刊印。王述庵司寇又编三字韵语，用以钤书。皆可为法。余虽插架无多，亦颇有志于此。姑先撰印文以俟他日。其文曰：‘寒家蓄书，匪伊朝夕。研田有余，乃置坟籍。铢积寸累，遂盈几席。子孙能读，宜加珍惜。随手整理，无任乱叠。一切禁忌，吾师松雪。狼藉委弃，胜造恶孽。借读借钞，勿出门阈。借非其人，毋宁决绝。’
　　
　　朱竹垞朱文短语方印：‘得之有道，传之无愧。’最为忠厚、警人。
　　
　　潘氏滂喜斋藏明刻《刘屏山集》，前有朱文大方印，刻藏书铭曰：‘名山草堂，萧然独居。门无车马，坐有图书。沈酣枕藉，不知其余。俯仰今昔，乐且宴如。萧寥亭铭。’按：萧寥亭卽清初闽中藏书家萧梦松。其又有朱文大方印：‘杜门谢客，斋居一室。气味深美，山华野草。微风摇动，以此终日。’白文大方印：‘天地奇文，圣贤遗泽。蓼亭藏之，珍若圭璧。爱日轩中，以朝以夕。传诸后人，其永无斁。’又有诗印曰：‘茶社未忘铜井约，草堂比似玉山灵。家藏四世以身守，谁得吾书视此铭。’
　　
　　《藏园经眼录》卷一记元刊本《春秋诸传会通》，书衣有王闻远六行竹简式藏书铭印，文曰：‘我性最喜读书，所藏数十万，皆从减衣缩食而来。每当披览，拭几焚香，松雪六勿之戒，毕生谨守弗替。子孙得我书者，岁必翻阅，暑必曝晒，愼毋滥借亲朋，愼毋涂鸦损坏，愼勿善贾求沽，世世保之，守而勿坠，眞我孝子顺孙也。时康熙丙戌七夕前三日莲泾居士识。’
　　
　　又，卷十记宋刊本《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各卷所钤墨记：‘予性颇爱书，一书未有，必罄囊市之，窘于厥志未伸，群书无由悉备，凡所有者，不过薄于自奉以致之耳。间有先世所遗，十不一二。凡我子孙，宜珍惜宝爱，以承厥志。苟不思得之之难，轻视泛借，以致狼籍散失，不孝之罪莫大焉。至于借匿阴盗之徒，又不仁不义之甚者矣。予故著之简端，使借者守者惕然知警云。大冢宰从孙句容曹淇文汉谨识。’
　　
　　吴兔床朱文长印：‘寒可无衣，饥可无食，至于书不可一日无。此昔人诒厥之名言，是可为拜经楼藏书之雅则。’
　　
　　《曝书亭著录》，李富孙编次。序曰：‘竹垞先生好聚书，多秘钞善本，其最难得者，首页识以“购此书，甚不易，愿子孙，勿轻弃”印章。’辗转效仿者多有，如沈廷芳之‘购此书，甚不易，遗子孙，弗轻弃’，南湖徐氏之白文方印‘积此书，良匪易。愿子孙，勿轻弃’者是也。
　　
　　陈仲鱼三字铭藏书印最为有名，其文曰：‘得此书，费辛苦。后之人，其鉴我。’
　　
　　杨氏海源阁亦有三字句朱文方印：‘禄易书，千万值。小胥钞，良友诒。阁主人，清白吏。读曾经，学何事。愧蠹鱼，未食字。遗子孙，承此志。’
　　
　　黄棃洲朱文长方印：‘忠端是始，黎州是续；难不忘携，贫不忘买，老不忘读；子子孙孙，鉴此心曲。’
　　
　　万季野白文长方印：‘吾存宁可食吾肉，吾亡宁可发吾椁。子子孙孙永无鬻，熟此直可供饘粥。’
　　
　　《善本书所见录》记《凫藻集》后之钱侗楷书十三行、行六字扁方木记云：‘积书万卷无不有，子孙读之惟所取。文章道德期不朽，才或未逮贵能守。万不得已求主售，读书养亲赡戚友。得钱他用天不佑，鬼神殛罚安其疚。顾得书人其三复。嘉定钱季子藏书记。’
　　
　　陈沂震手钞本《仪礼郑注句读》有杨复朱文长方形印，四行，行八字：‘读书识字求忠孝，至道归儒学圣贤。此余端居励志诗也，识之以铭书帙。丰华氏铭。’
　　
　　南宋建安余仁仲万卷堂刊本《春秋经传集解》卷七尾题后有墨文长方印，文占三行，曰：‘先祖樗庵父稽古，收置经书甚勤苦。传诵应期千万年，如此方为敬吾祖。江阴拙逸徐良器题。’
　　
　　楷书易于辨认，故藏书铭印多用之。沈虹屏《春雨楼集》卷四有诗记其所写楷书印文，颇疑其为藏书铭印，惜未见印记。其诗如下：《作书印，印毕，戏作》：‘小字簪花虽未工，不教凡卉借春红。书成却印玲珑玉，笑比秦人记守宫。’
　　
　　《艺林散叶》记许增藏书，书端钤一印章：‘得之不易失之易，物无尽藏亦此理。但愿得者如我辈，卽非我有亦可喜。’
　　
　　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明万历刻本《六家文略》，卷端有方功惠大方印：‘十年作吏仍糊口，百金购书收散亡。老矣不能穷雨简，一廛幽僻得深藏。’
　　
　　章式之斋名取义尤文简语：‘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四当斋中，不知有否此印。胡元瑞亦有此说，见于王元美《二酉山房记》：‘饥以当食，渴以当饮，诵之可以当韶頀，览之可以当夷施，忧藉以释，忿藉以平，病藉以起。’
　　
　　丁白宝书阁藏书有朱文方印：‘手钞积万卷，数世之苦心。流落不知处，壁出绿竹音。’
　　
　　余所知最长诗铭印见于孙文川《读雪斋诗集》卷八之《题藏书刻印，印之卷首》，录之如下：‘宝翰垂千秋，人无百年寿。展玩聊自娱，岂计收藏久。我闻唐杜暹，撰铭书卷首。鬻借为不孝，惟属后人守。又闻赵吴兴，作诗题卷后。但禁他室买，戒以弃勿取。二公诚爱书，而我意则否。子孙为凤麟，嗜古意必厚。我爱彼更珍，搜采成丛薮。何待我留贻，彼自能寻剖。子孙若豚犬，压架已孤负。摧烧或化薪，弃置更覆瓿。尤物遭轻亵，贻者执其咎。不如付赏音，什袭重瑶玖。品题增光辉，益令传不朽。由来天下宝，不妨天下有。但祝得所归，勿落俗士手。’
　　
　　浙东汤寿潜，为马一浮岳父，其朱文方印，词旨极通达，文曰：‘见卽买，有必借，窘尽卖。高阁勤晒，国粹公器勿污坏。’
　　
　　士礼居题跋，有‘惜字’说，洵眞爱书、眞知书之论，余甚爱之。碧庄严馆曾以之入印，其文曰：‘余生平喜购书，于片纸只字皆为之收藏，非好奇也，盖惜字耳。往谓古人慧命全在文字，如遇不全本而弃之，从此无完日矣。故余于残缺者尤加意焉。复翁此意，今已鲜为人知。因录之以当朱记。’又别行低一字曰：‘余尝叹古籍日少，古芬日稀，幸留一二本于兵虫水火之余，眞存佚介乎一最危之时也。此本乃罕遇难求之品，虽为残帙，余亦宝若球璧，恐稍有不愼，便成断种。此意拳拳，望得者切记。’
　　
　　曾见缪艺风刊本《三唐人集》上钤一朱文方印：‘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造语警策，堪称入道语。
　　
　　张氏小琅嬛福地钞本《营造法式》，精妙异常，钤印累累，卷三十二末有两方朱文方印，一为：‘成此书，费辛苦，后之人，其鉴诸。’一为：‘平生减产为收书，三十年来万卷余。寄语儿孙勤雒诵，莫令弃掷饱蟫鱼。荛友氏识。’
　　
　　以血书代印，亦见于芙川藏本。《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二十记宋刊本《伊川击壤集》云：旧为邑中张芙川藏书，卷三册首空叶有芙川以血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并跋云：‘乙巳十一月得之，爱不能释，展读三复，以血书佛字于空页，惟愿此书流传永久，无水火蠹食之灾。后之读是书者，其知所珍贵也夫。’
　　
　　造像印，以赵之谦同治三年为其亡故妻女所制最为人知。江建霞则有造像藏书印，朱文界格，中为佛像，周围楷书曰：‘大清光绪十二年十二月朔三十日，书窟弟子江标敬造长恩像一区，愿鼠不敢啮，蠹鱼不生，永充供养。’此印文曾被褚仪套用，见其所藏景宋钞本《复古编》。余亦有一印，则恭引《普贤警众偈》中首尾两句：‘是日已过，命亦随减。但念无常，愼勿放逸。’
　　
　　《缘督庐日记》光绪十二年正月初七日记枕上作藏书偈，并拟刊成二十八字方印。再以青田石造一无量寿佛像，每书钤此二印，为书忏悔。兹录之殿后，以为一切图籍祈福。‘无水火兵灾，无蟫蚁鼠劫，永离一切苦，如我佛所说。治廧居士和南说偈。’
此书尚有一篇附录略述泰西之藏书票

藏书铭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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