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左巴

出版时间:2010-10  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  作者:(希腊)尼科斯·卡赞扎基  页数:297  字数:280000  译者:王振基,范仲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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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自序  自由的导师  我一直想写关于我非常喜爱的一位老头——阿历西斯·左巴的传奇。  我一生从旅游和梦幻中得到极大裨益;少数几个人——仍活着的还有死去的——对我的斗争有所帮助。不过,如要问谁在我心灵中留下的烙印最深,我大概可以举出三四个人来:荷马、柏格森、尼采和左巴。  荷马是一只高超、明亮的眼睛,像太阳似的,光辉四射,普照万物;柏格森把我从青春时期为之困扰而感到迷惘的一些哲学问题中解脱出来;尼采使我增添了新的苦闷;而左巴却教给我热爱生活和不怕死。  如果叫我在世界上选择一位导师的话,我肯定选择左巴。他拥有的一切正是一个知识分子所求之不得的:原始的眼睛像飞箭般扑向猎物;创造性的纯真使他每个早晨遇见什么东西都像初次看到,使日常生活中的永恒事物——风、海、火、女人、面包,样样变得洁净无瑕。一双稳操胜券的手、一颗清新活泼的心、嘲弄自己的勇气(仿佛他有一种内在的超越自身的力量)。还有他那出自一个比肺腑更深的泉源的格格狂笑声。这狂笑声在关键时刻从左巴老迈的胸膛及时涌出,而冲破人们在惶恐中为了保全自身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一切道德、宗教和爱国主义的樊篱。  当想到多年来为了满足心灵上的饥渴,我把从书本和导师们那里获得的食粮拿来与左巴在几个月中使我享受到的丰厚盛餐相比,就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悲哀。我们的巧遇使我感到白白浪费了一生。我很晚才遇到这位“老人”,我身上内在的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得到挽救的了。巨大的转变、意向的根本转移、火的净化、洗心革面,已经没有可能,为时过晚。因此,对我来说,左巴不能成为一个卓越的指导性的生活模式,而只得降格为一个文学题材,让我用来填满几页纸张。  把生活转变为艺术这种令人沮丧的特权,对肉食动物来说是可悲的。热烈的情感找到一条出路而离开了胸膛,心灵便得到慰藉,不再苦闷,不再感到需要进行肉搏而直接投身到生活和行动中去。情感化为烟圈在空气中消失而自鸣得意。心灵不仅欢喜而且感到自豪。它把瞬息即逝的时刻——有血有肉的时刻——变成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永恒的东西,视为一项崇高的业绩。于是左巴这样一个骨肉丰满的人,在我手中变成纸墨。事实上,这正与我的意愿相违。左巴的故事从我肺腑深处开始,逐渐在我心中形成。  起初是一种音乐旋律,令人激动的欢乐和悲伤,仿佛一个异体进入我的血液,我的肌体奋起迎战,去征服它、吞并它。然后,词句跑来聚集在这个核心周围,犹如在哺育一个胚胎。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遗忘的欢乐和悲哀重现,生活进入一种较轻松的气氛,于是左巴就成了一部传奇。  我当时还不知道应赋予这个左巴的故事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一部传奇式的小说,一首歌曲,一个复杂的东方寓言故事,还是一篇叙述我们在克里特岛一段海岸上生活和采掘褐煤的枯燥记录·我们两人都很清楚,我们采矿的实际目的是掩盖人们的耳目。我们急切等待太阳下山和工人接班,然后就可以躺在岸边,吃美味的农家菜肴,喝强烈的克里特酒并聊起天来。  绝大部分时间我不说什么。一个知识分子在一个巨人面前能说什么呢?我听他讲述关于他那在奥林匹斯的乡村、那里的雪和狐狸、圣索非亚、褐煤、白云石、女人、上帝、爱国行动和死亡;而忽然间,当他感到冲动而词不达意时,他就蹦起来,在粗糙的海滩石子上跳舞。  他年纪大,瘦骨嶙峋,腰杆笔挺,头向后仰,一双圆圆的鸟儿眼睛。他跳舞,尖声叫喊,用他的大脚砸着岸边,海水溅到我脸上。我一听见他的声音,更确切地说他的叫喊,我就感到生活有了意义,我就感到要把自己投入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限于观察,像个吸鸦片的人似的靠纸和笔进行活动)。到了午夜,我就看见左巴跳舞,像一匹奔马般嘶鸣,呼唤我跳起来,跳出节制习惯的舒适躯壳,和他一起踏上远大的征程。但我仍然停止不动,只是颤抖。我一生中不知多少次感到自惭形秽,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敢涉足于疯狂的最高形式,也就是生活实质所要求的行动。但是,我从来没有像在左巴面前感到惭愧得那么厉害。  一天拂晓,我们分手了。我出国又是为了那不可救药的浮士德式的求知病。他往北去,到了塞尔维亚,靠近斯科普里的一座山里。据说他在那里发现一个丰富的白云石矿脉。他得到一些富人的资助,购置器材,招募工人,挖掘坑道,爆破山石,修筑道路,引水入山,建造房屋。他老当益壮,娶了一个名叫柳芭的美貌妻子,还添了一个孩子。   一天在柏林,我接到一封电报:“我发现一块最美的绿宝石,速来。左巴。”那正是德国遇到大饥荒的时候。马克贬值,顾客需要拿上一袋子百万计的马克才能买到一点东西。进饭馆吃饭就要把纸币塞得满满的皮夹子掏空付账。最后,一枚邮票面值一千万马克的日子终于到来。  饥寒交迫、衣衫褴褛、敝履穿孔,德国人的双颊由红润变灰黄。秋风吹过大地,人像落叶般倒毙街头。人们惯于给孩子一小块橡皮咀嚼,好让他们一时忘却饥饿,停止哭号。警察在桥头巡逻以防止母亲们抱着孩子一起投河。  冬日严寒,大雪纷飞。住在邻近房间的一位汉学教授用远东练功的方法取暖。他手执毛笔,高悬手腕,与胸部形成三角,抄写中国古诗或孔夫子的箴言。他常对我说,这样可以在几分钟内使腋窝出汗,温暖全身。  我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日子里接到左巴发来的电报。开始我很生气。千百万人因为得不到一块面包来支撑他们的灵魂和肉体在蒙受屈辱,而这里的一封电报却邀请我做千里之行去看一块美丽的绿宝石。让美见鬼去,我心里说,美是没有心肠的,不关心人间的苦难。但忽然间,我大吃一惊,我的怒气消了,害怕起来,我觉得左巴的野蛮叫声得到了另一个存在于我内心中的野蛮叫声的响应。我内心的一只猛禽振起翅膀,就要起飞。可是我没有离去。我又是不敢。我没有乘上火车。我没有听从我内心中生气勃勃的超凡的呼叫。我没有做出一个不理智的勇敢行动。我听从了理智的冷静、慎重而平凡的声音。我拿起笔来写信向他解释……他在回信里说:“很遗憾,老板,可你是个知识分子。可怜的家伙,你本来也可以有机会一辈子才能看到一回这美丽的绿宝石的,可是你看不到了。上帝啊,当我没有事的时候,我就常纳闷儿:有地狱还是没有地狱呢·可是昨天接到你的信我就说:‘对知识分子来说,肯定有地狱。’”  我的记忆在活动,一幕幕往事呈现在眼前。让我们把左巴的故事从头说起吧。就像五颜六色的鱼在夏季清澈海水中游过似的这个宝贵时刻,与他有关的最有意义的事在心中闪烁。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在我心中消逝。左巴接触过的任何东西都似乎变成不朽。然而这些日子里,我忽然感到焦虑不安。从得到他的最后消息到如今已经两年。现在他已有七十多岁,可能在危险中。他准在危险中!不然的话,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意外地感到,需要尽快整理关于他是怎样一个人,回忆他对我说过的话和他的所作所为,把一切捕捉住,固定在纸上。我仿佛要驱除死神,驱除他的死神。这,恐怕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追悼会。  一切历历在目,都是追悼会上所见到的。托盘上放着一个祭灵麦饼,饼上洒着厚厚的一层糖,用桂皮摆成的名字——阿历西斯·左巴。我注视这个名字,而在认出这名字之前,克里特的湛蓝海水汹涌高涨,冲进我的心田。话语、笑声、跳舞、酒醉时的欢闹、忧虑,灯下闲谈,一双温情又轻蔑的、圆圆的眼睛仿佛每一时刻都既向我表示欢迎又向我告别。当我看见那华丽的祭品时,又想起其他的形象。从一开始而事实上与我的意愿相违的是,另一个影子和左巴的影子纠缠在一起。这是一个不期而遇的、被吻过成千上万次的、浓妆艳抹的堕落女人。我们在面对利比亚的一个克里特沙滩上碰见了她。  人的心就像一个封闭的血坑,一旦打开,所有挤在我们周围的饥渴的、忧伤的影子,都跑来吸血,以求再生。它们跑来喝我的血,因为它们知道不会有其他的复活机会。今天左巴大跨步走在别人前头,把其他影子甩在一边,因为他知道今天的追悼会是为他举行的。  让我们给他一点我们的血。让我们尽一切可能使这个不可思议的爱吃爱喝的人、工人、女人的情人和流浪汉能够活得长一些。他是我一生中认识到的一个最伟大的心灵、最坚实的躯体、最自由的呼声。

内容概要

现在是绝望和忧伤。
  这没关系,他已经做过努力
  尽他所能去斗争。
  而在他那荒凉的幻灭中
  只有一样东西
  仍然使他充满骄傲。
  即便是在失败中
  他也能够向世界证明,他同样不屈不挠的勇气。
  ——希腊现代诗人 卡瓦菲斯
  左巴,一个年迈却始终放荡不羁、精力充沛的开矿工人;“我”,一个年少、怀抱高远理想却理性压抑的书呆子。我们偶然邂逅、结伴同行,彼此相知相惜。最后左巴又孑然一身远行。
  爱琴海中的克里特岛上,左巴引领着“我”重新思索生命,体验跟他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对“我”说:老板,你什么都有,但是你仍然错过了生命,因为你心中少了一点疯狂。如果你可以疯一点,你就会知道生命是什么。

作者简介

尼科斯?卡赞扎基(1883-1957)  20世纪享有国际声誉的希腊作家,代表作有《自由与死亡》《基督的最后诱惑》《奥德修记现代续篇》和《希腊左巴》等。他的作品广为传颂,也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曾获诺贝尔奖提名。“希腊人”这个词,已经足以说明卡赞扎基一些不同于他

书籍目录

自序 自由的导师
第一章 我是一个男子汉
第二章 这才是自由
第三章 女人与阿芙罗蒂
第四章 我只信左巴
第五章 快刀斩乱麻
第六章 用跳舞说话
第七章 永远的女人故事
第八章 年轻人跟我来
第九章 听我弹桑图里
第十章 上帝听见你的笑
第十一章 女人如鳗鱼
第十二章 连石头都活了
第十三章  活着进天堂
第十四章 欢蹦乱跳的心
第十五章 十五年算什么
第十六章 只读过一本书
第十七章 我能拯救她
第十八章 我有第四条理论
第十九章 花环与爱情
第二十章 在草地上打滚
第二十一章 女人和美酒
第二十二章 儿女都是神
第二十三章 只当着男人哭
第二十四章 内心的魔鬼
第二十五章 疯狂的历史
第二十六章 左巴永恒

章节摘录

  我和他在比雷埃夫斯初次相遇。我到码头去乘开往克里特的轮船。天刚亮,下着雨,刮着一股强劲的西罗科风①。浪花飞溅到小咖啡馆。镶玻璃的门关着,室内空气污浊,充满人臭和鼠尾草煎汁味。室外,天气寒冷,窗玻璃蒙上了一层水汽。五六个身着棕色羊皮短袄的水手,在这里熬了个通宵。他们喝咖啡或是鼠尾草煎汁,隔着水汽蒙盖的窗玻璃望大海。被海浪冲昏的鱼儿,躲到海底深处,等待上面恢复平静。渔民也都挤在咖啡馆里,等候风浪平息,鱼回到水面上来吞饵。舌鳎、伊豆鲉、鳐鱼从它们的夜间旅行归来。天亮了。  镶玻璃的门开了。一个秃头、光脚、身上沾着泥、皮肤黝黑的矮胖码头工人走了进来。  “嗨,科斯坦迪,”一位身穿天蓝色宽袖长外套的老水手喊道, “怎么样了,老家伙。”  科斯坦迪啐了一口唾沫。  “你说我能怎么样,”他烦躁地答道,“早晨上酒吧,晚上回家。早晨上酒吧,晚上回家!我就是这么过日子。屁工作也没有。”  有的人笑了起来,有的人摇着头骂街。  “世界就是个终生监狱。”从看木偶戏悟到哲理的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人说,“不错,一个终生监狱,真见鬼。”  淡蓝色的晨曦穿过肮脏的玻璃,进入室内,射在人们的手、鼻、额头上,照亮壁炉上的酒瓶。电灯显得暗了。熬了一夜而昏昏欲睡的店老板伸手把灯关掉。  一阵沉默。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望着外面的晦暗天气。人们听到惊涛拍岸和室内几个水烟筒发出的汩汩声。  老水手叹了口气说:  “唉!莱莫尼船长不知会怎么样,愿上帝保佑他!”他朝大海狠狠地看了一眼。  “喔!这个制造寡妇的东西。”他吼叫着说,一面咬他的灰色胡子。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觉得冷。我又要了一杯鼠尾草煎汁。我感到困。我和睡欲、疲倦、天蒙蒙亮时的孤寂感做斗争,通过水汽蒙盖的玻璃看码头。它已苏醒,各种船只的汽笛在鸣响。赶大车的和船夫们在呼喊。看着看着,海、雨和离别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网眼收拢,把我的心裹缠起来。  我注视着一艘大船的黑色船首。整个船体仍浸沉在黑暗之中。雨在下。我望着连接天空和泥泞地面的雨柱。  面对这艘黑色的船、阴影和雨,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引发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挚友的容貌在淫雨和阴郁的氛围中显现出来。不就是去年?另一种情景?昨天?那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码头与他话别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天蒙蒙亮,还下着雨。当时我的心情也很沉重。  与挚友慢慢分手,是何等痛苦!不如断然离去,回到个人孤独的自然气候中。可是,在那下着雨的黎明时分,我不能一下子走掉 (后来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惜为时已晚)。我陪他上船,坐在他那周围放着散乱行李的船舱里。当他的注意力转向别处时,我只顾看他,仿佛要把他的一点一滴的特征全都印在我脑海里——一双明亮的蓝绿色眼睛、丰满的脸庞、敏锐而孤傲的表情,尤其是他的那双十指修长、带有贵族气派的手。  一刹那间,他发现我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以掩饰自己的情感惯于采用的那种嘲笑神态,转过头来看我。他心领神会。为了解除我的悲伤,他开玩笑似的问我。  “要到什么时候?”  “什么,要到什么时候?”  “你还没完没了地舞文弄墨呀?跟我走吧,亲爱的先生。在高加索那里,我们成千上万的同胞正在受苦受难。让我们去拯救他们吧。”  他笑了起来,仿佛在讥讽自己的崇高决定似的。  “可能我们救不了他们,”他接着说,“可是,当我们尽力去拯救别人的时候,也拯救了我们自己。你不是这么宣讲的吗?‘拯救别人是拯救你自己的唯一途径……’那么,走吧,你过去说得那么好。走吧!”  我没有回答。东方的神圣大地是诸神的母亲,被钉在高山上的普罗米修斯的喊声在回荡。我们的民族像他一样被钉在那里的岩石上,在呻吟、呼喊,又一次遭受危难,呼喊她的儿女们前去拯救。我听到了呼叫而反应消极,就好像痛苦只不过是一个梦,一出动人悲剧中的情景。如果贸然冲上舞台,参加行动,那就显得天真鲁莽。  我的朋友没有等我回答,就站起身来。轮船这时已第三次鸣笛。他向我伸出手,又一次以玩笑掩饰他的情感。  “再见,书虫。”他说。  他声音颤抖,他知道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是可耻的。泪水、温情脉脉的语言、失态的举止、世俗的亲热,这一切都是与人的尊严不相称的弱点。我们彼此相爱从未如此之深,但不曾交换过一句亲热的话语。我们玩耍,我们像野兽似的彼此把对方抓伤。他为人精细敏锐,爱嘲弄而温文尔雅。我却是个粗野的人。他善于克制自己,把一切内心的情感用微笑表现出来。而我生性暴躁,往往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狂笑。  我想用生硬的语言掩盖内心的激动,但我感到难为情。不,不是难为情,我就是做不到。我握住他的手,握住不放。他看着我,显得诧异。  “激动啦?”他勉强微笑。  “是的。”我平静地答道。  “为什么?我们是怎么决定的?多少年前我们不是商定好了吗?你那么喜爱的日本人是怎么说的?不动声色、平静泰然,面孔是一张固定的微笑着的面具。至于面具后面发生什么,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不错。”我回答,同时为了避免失态,说出一句长长的话语,也不知道是否制止我的声音颤抖。  船上响起锣声,在驱赶各船舱中送行的人。细雨绵绵。到处是离别时的衷情话语、发誓、长吻和气喘吁吁的急促叮咛。母亲扑向儿子,妻子拥抱丈夫,朋友拥抱朋友。他们仿佛彼此要永远别离。短暂的分别仿佛使他们想到永久的别离。锣声犹如丧钟,在潮湿的空气中,从船头响到船尾。我不禁颤抖。  我的朋友欠身,低声问道:  “听我说,你有不祥的预感吗?”  “有。”我回答说。  “你相信这种无聊的说法?”  “不信。”我肯定地回答。  “那么?”  没有什么“那么”。我不信,可是我有点害怕。  我的朋友把他的左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膝盖上。每当我们讨论得最融洽的时候,他就这样。我催他赶快作决定,他不肯,拒绝,最后让步。要么就摸着我的膝盖,好像对我说:“看在朋友的分上,我照你的意思办……”  他眨了两三下眼睛,又盯着我。他知道我难过,不再拿出我们惯用的武器:笑,微笑,开玩笑……  “好吧,”他说,“伸出手来,如果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人面临死亡的危险……”  他停下来,仿佛感到难为情。我们多少年来一直拿这些形而上学的探索开玩笑,把什么素食者、招魂巫师、通神论者和降神术中从灵媒身上发散出的可见物都看作一路货色。  “那怎么样?”我猜着他的想法问。  “就拿这当作游戏好吗?”他为了给刚说出的那句可怕的话圆场,赶忙说,“要是我们俩中间有一个人面临死亡的危险,他就去想另一个人,要想得非常强烈,使对方无论在哪里都会受到感应……同意吗?”  他想笑,但嘴唇像冻僵了似的,没有动弹。  “同意。”我说。  我的朋友怕过于暴露自己内心的激动,又急忙说:  “当然,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心灵感应……”  “那有什么关系,”我低声说,“就这么办……”  “好吧,就这么办,玩玩!同意啦?”  “同意。”我答道。  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的对话,我们默默地握手,手指热切相连,又急促分开。我快步离去没有转身,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我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想最后一次看看我的朋友,但我克制住了。我命令自己:“别回头,向前走!”  人的灵魂陷入肉体的泥潭中,仍然处于不完美的原始状态。由于功能发展不全,她不能清晰准确地预感未来。要是她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这次分别该会是多么不同。  天越来越亮。两个清晨混同起来。挚友的脸庞看得更清楚了。他在码头上,满面愁容,纹丝不动地站在雨里。咖啡馆的门开了,海在咆哮。一个矮胖水手,两脚叉开,胡髭两边下垂,走了进来。室内响起了欢快的声音:  “你好,莱莫尼船长!”  我躲到一个角落里,想再集中一下思想。可是朋友的面孔在雨中溶解了。  室内更加明亮。莱莫尼船长面有愠色,沉默不语。他掏出他的琥珀念珠拨弄着。我竭力不去看,不去听,追回一点刚刚消失的幻影。一想起我朋友叫我“书虫”,夹杂着耻辱的怒火又在我胸中复燃。因为这个词体现了对我到如今所过着的日子的极度厌恶。我对生活是如此热爱,我怎么会那么长时间以来让自己陷入陈旧的书本和废纸堆里!就在分别这天,我的朋友帮我看清楚了。我感到卸下了包袱。既然从此认识到自己的不幸是什么,我也许就能够比较容易地去战胜它。它再不是散乱的和无形的了。它已成为一个词,有了形体,那么我去同它斗争就不难了。  那次谈话确实无声无息地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我从那时起就找借口,摆脱废纸堆并投身到行动中去。我厌恶我的人生有这么个可耻的称谓。可就在一个月前,我遇到一个渴望得到的机会。我在靠利比亚海的克里特海滨租下一个被遗弃的老褐煤矿。现在,我要去和工人、农民,一些纯朴的人生活在一起,远远离开“书虫”之流。  我做出发前的准备,心情异常激动,仿佛此行有着某种神秘意义。我已决定改变生活。我对自己说:“直到如今,你只看见影子而怡然自得;现在,我领你到实实在在的东西那里去。”  终于准备就绪。临行前,我翻看文件时,发现一篇未完成的手稿。我把它拿起来,看着它,心里犹豫了。两年来,一个极大的欲望,一粒种子:佛,在我灵魂深处颤抖。我时时刻刻都觉得它在我肚子里养育、成长。它长大了,开始动弹,用脚踢,要出来。现在,我已经没有勇气把它抛弃。我不能,要做这样一个精神流产为时过晚了。  正当我拿着手稿,犹豫不决的时候,我朋友那讥讽又亲切的微笑忽然在空中出现。“我把它带走!”我生气地说,“我把它带走,你别笑!”我像对一个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它用布裹起来带走。  莱莫尼船长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他讲那些水精灵,暴风雨时爬到他的船的桅杆上,还伸出舌头舔来舔去。  “它们身上软绵绵、黏糊糊的,”他说,“你要是抓住它们,手就烫得火热。有一回,我摸了它们再捋胡子,我像鬼似的整夜发光。好啦,我跟你们说,海水灌进了船舱,我的货物被浇湿,变得沉重,开始倾斜。我完蛋了。可是上帝对我发慈悲,及时送来雷电,劈开舱口挡板,所有煤都倒到海里。海里满是煤,可是船轻了,重新竖起来。就这样,我又一回脱险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旅伴”——但丁袖珍本。我点燃了烟斗,舒舒服服地靠墙坐着。我一时犹豫:汲取哪段诗句呢?地狱篇中的滚烫沥青、炼狱中的圣火,还是直接去奔那最高层次的“人类希望”?我可以选择。我手捧但丁袖珍本,品味着这一自由。我清早要选读的诗句将给我的一整天定下音来。  我审时度势以便作出决定,但我没有时间。突然,我感到不安,抬起头来。不知怎么,我觉得我头顶上仿佛开了两个洞。我急忙转过身来,朝镶玻璃的门望去,像闪电般,一股想见到我朋友的强烈愿望穿过脑海。我准备好迎接奇迹的出现。但奇迹没有出现。一个挺高的个子、干瘦、双目圆睁、约莫六十岁的陌生人,把鼻子贴在玻璃上看我。他腋下夹着一个扁平的小包袱。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忧郁不安、讥讽而充满热情的眼睛,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当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时——他仿佛肯定我就是他所要寻找的人——这个陌生人断然伸手推开了门。他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一张张桌子,站到我面前。  “在旅行?”他问我,“去哪儿?”  “克里特。干什么?”  “带我去好吗?”  我仔细打量他。面颊凹陷、颧骨凸出、坚实的下颌骨、拳曲的灰头发、目光炯炯。  “为什么?你要我带着你去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为什么!”他用轻蔑的口气说,“不问为什么就什么都不能干了吗?就这样,为了高兴?好啦,带我走吧,就说给你当厨子。我会做你没有喝过的好汤!”  我笑起来。我喜欢他的态度和犀利的语言。也喜欢他会做汤。我心想,带着这个四肢像散了架似的人去远处偏僻的海滨并不坏。喝喝他做的汤,听他聊天……看样子他是在海上漂泊多年的,像航海家辛伯达一类的人物……我喜欢他。  “你在考虑什么?”他晃着大脑袋问我。“你在权衡得失,嗯!一分一两地衡量,不是吗?好啦,勇敢些,决定吧!”  他站在我面前,是个身材不匀称的高个子。我得仰起头跟他说话,很累。我合上了但丁袖珍本。  “坐下,”我对他说,“你喝杯鼠尾草煎汁吗?”  他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包袱放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鼠尾草煎汁?”他轻蔑地说,“老板,来一杯朗姆酒!”  他小口小口地呷朗姆酒,含在嘴里品味,然后慢慢咽下去,暖和肠胃。我心想:“这个纵欲者,也是喝酒的行家。”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他。  “什么都干,用脚、用手、用脑袋,都行。随你挑着使。”  “最近你在哪里干活?”  “矿里。你知道,我是个好矿工。我认识矿石,会找矿脉,开坑道;我下井,一点也不害怕。我干得不错,当工头。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魔鬼掺和进来。上星期六晚上,我喝多了点儿,我去找老板,这天他正来检查,我把他揍了……”  “把他揍了?为什么?他对你怎么了?”  “对我?没什么,对我什么也没有怎么。我跟你说,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还给我们发烟卷哩,这倒霉的家伙。”  “那究竟为什么?”  “噢!你问这种问题!就是来了一股劲,伙计。你知道磨坊老板娘的故事吧!难道磨坊老板娘的屁股会拼音识字吗?磨坊老板娘的屁股就是人性。”  我读过许多有关人性的定义,这个说法令人瞠目结舌,十分别致。我很感兴趣地端详我这个新伙伴。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和瘢痕,仿佛被风雨所侵蚀。若干年后,另外一张脸,一个表情痛苦的木雕像:巴奈·伊斯特拉第的脸给我同样的印象。  “你的包袱里包的是什么呀?吃的?衣服?工具?”  我的伙伴耸了耸肩,笑了。  “你的想法倒是合情合理,”他说,“就是把我小看了。”  ……

媒体关注与评论

  如果叫我在世界上选择一位导师的话,我肯定选择左巴,他教给我热爱生活和不怕死。  ——卡赞札基

编辑推荐

  村上春树曾在37岁到40岁时携妻旅居希腊,“希腊左巴”和克里特岛风情激发他完成了《远方的鼓声》,同时开始创作《挪威的森林》  作家三毛和荷西分手时,一起在沙漠影院观看了获三项奥斯卡金像奖的电影《希腊左巴》  著名学者李敖曾自称为“中国的左巴”  1、村上春树、三毛、李敖推荐,同名电影获三项奥斯卡奖  2、作者被誉为希腊的鲁迅  3、同类书是南海出版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直在开卷和北京新华外国文学畅销排行榜前100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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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45条)

 
 

  •   第一次知道左巴,是从一位希腊朋友那里,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位朋友, 我对左巴的理解不会这样透彻.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蕴涵着左巴对幸福生活强烈追求的渴望, 相信左巴会鼓励每一个热爱他的人赢得更值得拥有的生活!
  •   做人要有一个精气神
    不是遇到挫折就回头
    要百折不挠
    永远向生活挑战
    希腊左巴讲的是一个勇于挑战自我的故事
    相信每个人都可以从书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革命尚未成功,大家一定就努力
  •   一個簡單的故事, 帶出了智慧無分貴賤的道理.

    作者是個知識分子, 左巴是個煤礦工,
    然而在很大程度上來說,
    還是作者向左巴學習的機會和需要比較多!

    左巴代表的思想是一種原始而粗獷的善良,
    敢愛敢作, 自由奔放;
    相對來說作者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督信佛陀,
    但他那保守又含蓄的表現卻十分失敗.

    希臘海島的星空令人神醉,
    左巴彈琴復唱歌的情景更加令人嚮往…

    後記:
    作者卡贊扎基被譽為’希臘的魯迅’還可以接受,
    據說李敖曾自稱是’中國的左巴’ 那就有點肉麻了.
  •   太清楚自己想要的,又不愿被世俗所束缚,左巴的世界,是自己的。可,现在的社会,又有多少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亦或是,想成为自己却又无法作为。
  •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左巴那样生活呢
    需要放下的东西太多,关键是我们不愿意放下
    所以羁绊太多,活得太累
  •   希望能做一个像左巴那样的人
  •   左巴独特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让一切都变得简单。
  •   向往左巴样的生活
  •   中国的左巴
  •   看看左巴是如何的
  •   左巴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   生活的大部分时间似乎是无聊的。懦夫总爱把人际交流的困境推给命运的使然。然而总有一些人不安分,他们面对命运的安排绝不服从,绝不浪费生命,绝不在虚幻的信念中逃避欲望。卡赞扎基笔下的佐尔巴就是这么个人。
  •   像左巴一样活着的人其实很多,只是我们视而不见
  •   村上、三毛、李敖都推荐的书!
  •   看后觉得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人!身心都完全自由的一个人!他不会浪费自己的生命,正视自己的欲望。想想现在的很多人,拥有更多的还是无聊吧,羞愧~绝对是好书,可惜中文翻译还是让人不尽如意,总觉得有些地方不能顺畅的表达出来,读起来有些难受。
  •   李敖李大师,立此存照。

    好读得很哇卡卡……
  •   人要疯狂点,才能领悟真正的生命
  •   喜欢的作家喜欢的作品
  •   配合电影一起
  •   看过才知道什么是不羁,什么是自由。上帝手中的自由大概也可以叫做自由。
  •   精装版,还没看,应该不会失望
  •   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个书封呢?这本书本身就很有魅力
  •   封面很不错!赞一个!
  •   是奥修喜欢的书才买的,看起来很欢乐!
  •   发货时间快,书的质量好,内容更正!
  •   之前译林也出过一版没看过!现买这本看看!就等返券了买其他心仪的书!
  •   很不错的好书,值得一读
  •   语言很美,是一种享受。
  •   ccv
  •   一直都很想买的了 感觉纸质不错
  •   推荐语明显有误,三毛明明是结婚前跟荷西去看的电影《希腊左巴》,课这书的推荐居然写三毛跟荷西分手时去看了这电影,这编辑也太不负责了
  •   人要有锲而不舍、不屈不挠的毅力。面对困难和阻力,除了有勇气和信心,还要有顽强的毅力,

    持之以恒,永不放弃,要把困难看成锻炼自己的机遇坚强的心,它在狂风暴雨中屹立着,向四周伸展出美丽的枝条。在人事已非的大千世界,拥有一颗坚强的心,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所谓
    坚强的心坦白的说就是面对大风大浪永远乐观,面对困难与挫折始终保持无所畏惧的态度。

    但是当我们真正遇到这些“拦路虎”我想绝大部分人不会知难而进,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惑和无奈,而是选择了退缩,一颗坚强的心是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的

    左巴一个放荡不羁的矿工,从不知困难是什么,软弱是什么,爱琴海中的克里特岛上,让左巴带我们体验不同的人生。
  •   第一眼以为是村上的书呢,再一看是他推荐的,呵呵,村上翻译涉猎多,这本书的确不错。

    到手才发现是《基督最后的诱惑》的作者的书啊
  •   包装不错,还没开始读,随便翻看一下,很吸引人
  •   用好的心境,过不一样的人生,
  •   刚收到,还没看,版面很好,当当这次终于没说谎
  •   不过期待!
  •   看完之后会产生很多感悟,值得推荐!
  •   《希腊左巴》这本书的名字偶遇了几次,就记入书单中了,闲来买了,一下不能评出它的价值——是读了几段,自己的评论还没曾显现脑海中的那种。但第一印象是书本身与想象间的误差正常。若期待未知的邂逅,但买无妨,若只是闲来随手,再等等亦无碍。
  •   无聊的希腊,无趣的左巴
  •   朋友推荐的,还没有看,看了一下简介,应该不错
  •   正在看,乍看觉得不是太吸引人,不过静下心来细细品读,还是不错的
  •   和购书中心看到的一样。挺不错的了。。
  •   尤其是用纸太差了,硬硬的封面只有精装的感觉,没有精装的味道。内容还可以。
  •   翻译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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