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时间:2012-7 出版社:托尔斯泰(Tolstoy L.N.)、 靳戈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2-07出版) 作者:托尔斯泰 页数:864 译者:靳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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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正如这句著名的开场白所显示的,这部作品对现实的思考是以家庭婚姻为基本单位展开的。《安娜?卡列尼娜》创作于1873—1877年,由两条既平行又相互联系的线索构成:一条是安娜与卡列宁、符伦斯基之间的家庭、婚姻和爱情纠葛;一条是列文和吉蒂的爱情生活及列文进行的庄园改革。安娜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年轻漂亮,追求个性自由,但因为陷入和年轻军官符伦斯基的婚外恋中,使自己置身和社会对立的痛苦境地。在失去儿子,又遭情人背叛后,她再也无法容忍这种虚伪的生活,选择了卧轨自杀。 这部作品一发表便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托尔斯泰并没有简单地写一个男女私通的故事,作品深刻描写了个人感情需要与社会道德之间的冲突。据同代人称,它不啻是引起了“一场真正的社会大爆炸”,它的各个章节都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关注,及无休止的“议论、推崇、非难和争吵,仿佛事情关涉到每个人最切身的问题”。 不久,社会就公认它是一部了不起的巨著,它所达到的高度是俄国文学从未达到过的。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兴奋地评论道:“这是一部尽善尽美的艺术杰作,现代欧洲文学中没有一部同类的东西可以和它相比!” 书中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则成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优美丰满的女性形象之一。这个女性解放的先锋,以自己的方式追求个性的解放和真诚的爱情,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她以内心体验的深刻与感情的强烈真挚,以蓬勃的生命力和悲剧性命运,长久地震撼着人们的心弦。
作者简介
作者:(俄国)列夫•托尔斯泰 译者:靳戈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作家、思想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最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他被称为具有“最清醒的现实主义”的天才艺术家,其作品“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他既是一位博学的艺术大师,也是一位卓越的思想家。他的作品展现的社会画面之广阔,蕴含的思想之丰饶,融会的艺术、语言、哲学、历史、民俗乃至自然科学等各种知识之广博,常常令人望洋兴叹。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文体家,但他的文体的精美与和谐无与伦比,这并非来自作者对小说修辞、技巧、叙述方式的刻意追求,而仅仅源于艺术上的直觉。有人曾评论说,托尔斯泰是小说史上争议最少的作家。也就是说,你可以喜欢或不喜欢托尔斯泰的作品,但无人能否认他作为一位杰出思想家和第一流小说家的地位。《安娜•卡列尼娜》则被认为是他的作品中“最纯粹和完美”的一部。
书籍目录
《安娜•卡列尼娜(上)》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卷 第三卷 第四卷 第五卷 第六卷 第七卷 第八卷 …… 《安娜•卡列尼娜(下)》
章节摘录
版权页: 第七部28天气晴朗了,下了一上午的毛毛雨也停了。铁皮屋顶,人行道石板,通道上的小圆石,轻便马车的轮胎,铜器和洋铁皮——全都在五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三点钟了,是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安娜安安稳稳坐在带弹簧四轮马车的角落里,两匹灰马快速地奔驰,马车因为有弹簧,微微地在摇晃;因为车轮子不停的辘辘声及窗外瞬息变幻的景象,她脑海里又倒腾起最近一些日子发生的事件来,看到自己的处境也和在家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就连关于死的想法,也不觉得那么可怕和肯定了,在她的脑海里,死亡本身也不再是不可避免的了。现在,她责备自己落到了这种屈辱的地位。“我求他原谅我。我依着他。我承认自己错了,为什么?难道没有他我就活不了?”接着,她也不去寻找答案,而是开始张望起街道两旁的招牌来。“办事处和库房。牙科医生。对,我要把一切全告诉陀丽。她不喜欢符朗斯基。我会害臊,痛心,但我要全告诉她。她爱我。我也听她的劝告,我不能依着他;我不允许他来教训我。菲里波夫,白面包店。据说,他们把面和好了运到彼得堡。莫斯科的水真好。还有梅季申斯基泉水和烤薄饼。”她于是记起来了,老早老早自己才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姑妈一起到特罗依察家去。“还骑马呢。难道那是我吗,一双手红彤彤的?不过,许多东西,那时候我觉得那么好以至都不敢向往,后来却变得微不足道了,而那时候有过的,现在也永远得不到了。那时我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屈辱的地步吗?拿到我的便条后,他会多么骄傲和得意!但我要向他证明……这种油漆的气味真难闻。干吗他们老是油漆个没完没了的?……时装和女帽店。”她在看招牌。一个男人向她一鞠躬。这是安努什卡的丈夫。“我们的寄生虫。”她回想起来了,符朗斯基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的?为什么是我们的?可怕的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不能连根拔除。不能拔除,却只能把对它们的记忆隐瞒起来。我也在隐瞒。”于是,这时候她回忆起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大罗维奇之间发生的事儿,以及她怎么把它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陀丽会想,因为我想要抛弃第二个丈夫,因此显然是我不对。难道我还想人家说我做得正确吗?我办不到!”她说着,于是她想哭出来。但是她立刻又开始想,为什么这两个姑娘能这样微笑。“显然,是关于爱情吧?她们不知道这有多么不愉快,多么卑鄙……一条林荫道和孩子们。三个小男孩奔跑着在玩骑马。谢辽若!可我完全失去了,再也要不回来了。对,完全失去了,如果他不回来的话。他说不定没赶上火车,现在已经回来了。又想要屈就了!”她暗自说,“不,我到陀丽那儿去并坦率地告诉她:我很不幸,我是咎由自取,不过我毕竟是不幸的,帮帮我。这些马,这辆带弹簧的四轮马车——在这辆马车里,我觉得自己多么讨厌——全都是他的;不过我再也不会看到它们了。”安娜设想着自己所有要向陀丽说的话,不惜让自己心情更糟,踏上楼梯。“有人在吗?”她在前厅里问道。“卡捷琳娜•阿列克山德罗夫娜,列文夫人。”仆人回答。“吉蒂!就是符朗斯基曾经爱上的那个吉蒂,”安娜心想,“就是他曾经相恋过的那一位。他为没有和她结婚感到遗憾。而关于我,他回忆时带着憎恶,并为和我结合而懊悔。”安娜来的时候,姐妹俩正在讨论喂奶的事儿。陀丽一个人出来迎接这位不速之客。“你还没有走啊?我想到你那里去来着,”她说,“今天我收到斯吉瓦的一封信。”“我们也收到一份电报。”安娜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四周,想看到吉蒂。“他来信说,并不明白阿列克谢•亚历山大罗维奇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他一定带个答复回来。”“我想你有客人。能给我看一下信吗?”“对了,是吉蒂,”陀丽有点心慌地说,“她在育儿室里。她得过一场很重的病。”“我听说了。能看一下信吗?”“我这就去拿来。不过他倒没有拒绝;相反,斯吉瓦觉得有希望。”陀丽在门口处停下来说。“我不希望,也不愿意。”安娜说。“这是怎么了,难道吉蒂认为和我相见是一种屈辱?”剩下安娜一个人时她想,“也许,她是对的。但这个曾经同符朗斯基相爱的女人,她不该不见我啊,尽管这样也对。我知道,我这个样子,任何一个正经的女人都不会接待我。我知道,从我为他最初牺牲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注定是这样了。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只能让我更痛苦,更能难受,”她听到姐妹俩在另一个房间里的谈话声,“现在我还对陀丽说什么?拿我的不幸去安慰吉蒂,接受她的庇护?不,就连陀丽也不会明白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对她说的了。我只要看看吉蒂,向她表明,我谁都不会放在眼里,我什么都不在乎,这样就行了。”陀丽拿着信进来了。安娜看了一遍,又默不做声地把信还给了她。“这个我全知道,”她说,“而且,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那究竟是什么?相反我倒抱着希望。”陀丽好奇地注视着安娜说。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样生气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走?”她问道。安娜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前方,没有回答她。“吉蒂为什么躲着我呀?”她说,同时注视着门并涨红了脸。“啊,你在说什么呀!她在喂孩子,她还不会弄,我在教她……她很高兴认识你。她这就来,”陀丽不善于说假话,所以不好意思地说,“瞧,她来了。”知道安娜来了,吉蒂本不想出来,但陀丽说服了她。吉蒂鼓起勇气走出来,并红着脸走到她面前,伸过一只手。“见到您我很高兴。”她声音颤抖地说。吉蒂感到心慌意乱,她的内心里两种感情在斗争:既敌视这个坏女人,又希望能够宽容地对待她。但是,一见到安娜那张漂亮可爱的脸,敌意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要是您不想和我见面,我也不会感到吃惊的。我对一切全都习惯了。您生了一场病?是啊,您变了。”安娜说。吉蒂感到安娜怀着敌意在看着她。她把这种敌意归结为安娜现在所处的尴尬情境,因此,她为她感到可怜。她谈了谈疾病、孩子、斯吉瓦,但显然,没有一件事使安娜感兴趣。“我是顺道过来向你道别的。”她说,同时欠身站起来。“您什么时候走?”但是,安娜并没有回答所提的问题,她对吉蒂说:“对,见到您我感到很高兴,”她带着微笑说,“我从各方面听人说起您,包括您的丈夫。他到我那儿去过,而且我很喜欢他,”她说这话显然不怀好意。“他在哪儿?”“他到乡下去了。”吉蒂红着脸说。“请您代我向他致意,您一定得向他致意。”“一定!”吉蒂天真地回答,同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就再见了,陀丽!”接着,安娜吻了吻陀丽,又握握吉蒂的一只手,便匆忙出去了。“还是那样,还那么迷人。真漂亮!”吉蒂说,“但是,她身上有某种让人可怜的东西!一种可怜得可怕的东西!”“不,今天她有点儿特别,”陀丽说,“我在前厅送她走的时候,我觉得她想哭。”29安娜坐进带弹簧的四轮马车时,心情比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更坏了。原来的痛苦之外,又加上了被抛弃的感情,这在与吉蒂见面时更明显地感觉到了。“您上哪儿?回家?”彼得问。“对,回家。”她说,现在已不再考虑自己要去哪里了。“她们怎么,怎么都像对什么可怕的、无法理解的和奇怪的东西似的看着我。他这么起劲地在对另一个人讲些什么呢?”她注视着两个徒步行走的人在想,“难道能对另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感受吗?我想给陀丽讲讲,幸好没有讲。她会为我的不幸感到高兴的!她会掩饰这一点,我因为那种使她羡慕的换了受到了惩罚,她会很高兴的。吉蒂,她就更高兴了。我最清楚地看出了她的一切心思!她知道,我超乎寻常地喜欢她的丈夫。因此她妒忌我,而且恨我,而且还蔑视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个不道德的女人。如果我是个不道德的女人,我就会爱她的丈夫……假如我愿意这样做的话。是的,我还真的想了。瞧这一位得意的,”她看到迎面过来的一位满面红光胖乎乎的先生,他以为自己认得她,便从秃得亮光光的脑袋上举起亮晶晶的礼帽,后来才相信是自己认错了人,“他以为自己认得我。而他对我知道得也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一样少。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知道自己的胃口,就像法国人说的。瞧他们喜欢这种脏兮兮的雪糕。他们只知道吃,”看到叫卖雪糕的人停下来的两个小男孩时,她在想,那个卖雪糕的人从头上把桶放下来并用一角毛巾擦了擦汗滋滋的脸,“我们大家喜欢吃甜的美味的东西。没有糖果,就吃脏兮兮的雪糕。吉蒂也一样:符朗斯基不行,就要列文。她还妒忌我。还恨我。其实我们互相仇恨。我恨吉蒂,吉蒂恨我。这倒是实际情况。丘特金,coiffeur... Je me fais coiffeur par①... 他回来的时候,我要把这个告诉他。”她这样想着,并微微笑了。但这一瞬间,她又想到自己现在没法对任何人说可笑的事儿了。“对,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开心的玩意儿。一切都让人厌恶。晚祷的钟声响了,这个商人这么认真地在画十字!——就好像害怕失掉什么东西似的。要这些教堂,这种钟声和这种欺骗干什么用?只是为了掩饰我们大家的仇恨,就像这些恶狠狠叫骂的出租马车夫那样。亚什文说:他想让我输得最后连一件衬衫都不剩,而我也想让他这样。这倒是实话!”① 法语,意为:理发馆。我在上丘特金理发馆做头发。这些思想是那么吸引她,使她甚至不再去考虑自己的处境,直到马车停在自己家大门口。见到了迎面过来的守门人,她才记起自己曾经派人去送便条和发电报。“有回信吗?”“我这就去瞧瞧。”守门人回答说。他往办公处看了看,拿出一份四四方方的小信封装的电报交给她。“无法十点钟前赶回。符朗斯基。”她读着。“可是派去的人呢,没有回来?”“还没有呢。”守门人回答。“要是这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说,并感到一种模糊不清的愤怒,一种报复的欲望从自己身上升起,她跑着上了楼。“我亲自找他去。在永远离别之前,我要把一切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像恨这个人那样恨过谁!”她想。看到了挂衣架上他的礼帽,她厌恶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她从没想过他用一份电报来答复她的电报,而他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她的便条。照她的想象,这时候他正在平静地和母亲及索罗金娜夫人谈话,并为她的痛苦感到高兴。“对,得赶快去一趟。”她说,自己还不知道去哪里。她只是想尽快摆脱自己在这幢房子里所产生的那些情绪。这幢房子里的仆人、墙壁、东西——全都引起她的厌恶和憎恨,就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对,应当上火车站,如果找不到他,那就到那里戳穿他的把戏。”安娜看了看报纸上刊登的火车时刻表。晚上八点零二分有一趟火车开出。“对,我赶得上。”她吩咐套上另外两匹马,并着手把几天用的必需品装进一只旅行包里。她知道自己再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当时头脑里想到了一些方案,她模模糊糊地选了一种,到了火车站或伯爵夫人的庄园,做了该做的事后,自己就乘尼日涅戈罗德方向的火车,到头一站就下车。午餐摆好在桌子上了;她走过去,闻了闻面包和奶酪,确信自己对一切食物都感到厌恶,就吩咐仆人套好车,然后就出去了。房子的阴影遮住了整条马路,这是个晴朗而暖和的下午。拿着东西送她走的安努什卡,把行李放进带弹簧的四轮马车里的彼得以及显然不满的马车夫——大家都使她感到厌恶,而且他们的说话及一举一动都使她生气。“我有劳你了,彼得。”“那火车票怎么办?”“随你便吧,我完全无所谓。”她心烦地说。彼得跳上马车坐架,双手叉着腰,就吩咐车夫上火车站。30“瞧,又是这马车,我又全都明白了。”带弹簧的四轮马车刚一启动,摇摇晃晃顺着碎石子道路咕噜噜作响的时候,安娜暗自说。接着,一个又一个印象便又交替变换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对,我想到的最后一件美好的事情是什么来着?”她竭力在回想。“丘特金coiffeur①?不,不是它。对,是亚什文说的那件事:生存竞争和仇恨——是唯一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玩意儿。不,你们去也白搭,”她像对着一群乘坐四轮马车结伴显然是到郊外去游玩的人们说,“连你们带的那条狗也帮不了你们的忙。你们没法逃避自己的良心。”她把目光投向彼得拐过弯去的那边,看到一个醉得半死、摇晃着脑袋的工人,一位警官正把他拖走。“瞧这个人——倒更快乐,”她在想,“我和符朗斯基伯爵都没有找到这种快乐,虽然我们曾寄予很多的希望。”接着,安娜这时头一次注意到了那道鲜明的亮光,它使她看清了一切,他以前总是避免去考虑的自己和他的关系。“他在我身上找的是什么?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虚荣心的满足。”她回忆起他的话,他的面部的表情;他们最初结合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使人想起一条顺从的猎犬。而现在,一切证实都印证了她的看法。“对,在他身上有过获得成功的得意。显然,也有爱情,但大部分是因为成功产生的骄傲。他以得到我为荣。然而,那是过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了。没有可骄傲的,倒是成了羞耻。他从我身上拿走了能拿的一切,现在我对他已经不重要了。他把我看成累赘,又竭力做出一副对我真诚的样子。昨天他说漏了嘴——他要我离婚,再结婚;是要我破釜沉舟吧。他爱我——但怎样爱我?The zest is gone①.…… 这家伙想叫大家都吃一惊,并非常自满,”她在想,同时注视着脸色红润、骑着一匹练马场的马的听差,“对,我身上已经没了迷住他的那种魅力。假如我离开他,他在心灵深处将感到高兴。”① 英语,意为:激情已经消失。这不是一种推测——而是一种透彻的亮光,它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人生的意义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的爱情变得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可他却越来越冷淡,这也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她继续想,“而且,这是没法解决的。我的一切全都在他身上了,因此我也会向他要求更多。可他却越来越想疏远我,摆脱我。我们结合以前是互相吸引的,难舍难分,结合之后便无法控制地各自走往不同的方向。而且,这事儿无法改变。他对我说,我在毫无意义地妒忌,我也对自己说,我是在毫无意义地妒忌;然而,这不是事实。我不是妒忌,我这是不满足。然而……”她张开嘴巴,并因为自己被突然产生的思想激起内心的不安,在马车里挪动了一下位置,“假如除了当情妇,我还能用别的方式热烈地去爱他倒好了;可是,我没法控制自己。可是,我的这种热情引起了他的反感,而他则引起我的愤恨——必然如此。难道我还不知道,他不至于骗我,他并不中意索罗金娜小姐,他并不爱吉蒂,他不会背叛我吗?这一切我全知道,但是我并不因此感到轻松些。假如说他不爱我,出于责任对我好,对我亲昵,却没有我渴求的那种东西——这就比愤恨坏一千倍!这——是地狱!可事实正是这样!他不爱我已经好久了。而爱情结束之时,正是仇恨的开始。这些街道我全都不认识了。像是一些山,没完没了的房子……这些房子里还都住着人,人……他们多得无数,而且大家都互相仇恨。好啊,让我来想想,为了幸福自己都希望些什么,好吗?就算我办成了离婚,阿列克谢•亚历山大罗维奇把谢辽若给了我,我嫁给了符朗斯基。”一回忆起阿列克谢•亚历山大罗维奇,她就立刻异常清晰地想象到他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带着他那双温和的毫无生气的暗淡的眼睛,苍白的手背上鼓鼓的青筋,他那副腔调及弄得咯吱咯吱响的手指头,而且一回忆起他们之间那种也叫爱情的感情,她便厌恶得发抖。“好吧,就算我办成了离婚,成了符朗斯基的妻子,又怎么样呢?吉蒂会用不同的眼光看我了吗?不。而谢辽若,就不再询问我,为我有两个丈夫感到奇怪了?再说,我与符朗斯基之间,我还能设想有什么新的感情?虽然谈不上幸福,而只是别受折磨,难道可能有这种事吗?不,不!”她现在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自己,“不可能!我们要分手是生活造成的。我使他不幸,他使我不幸,而且于他于我,要改变都是办不到的。一切尝试都做过了,螺丝钉坏了。对,一只手抱着婴儿要饭的女人,她以为我在可怜她。难道我们大家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互相仇恨,为了折磨自己和其他人吗?中学生在走,在笑。谢辽若?”她回忆起来了,“我同样想爱他,而且曾为自己的爱心而感动。可是我却离开他,用他来换取另一种爱情,而且只要那种爱情暂时得到满足,我对这样的交换并无怨言。”于是,她以厌恶的心情回想起那种所谓的爱情。自己现在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别人的生活,这一点使她感到高兴。“我,彼得,马车夫费多尔,这个商人,以及所有那些生活在伏尔加河畔的人,被这些广告吸引到那里去的人,到处如此,从来如此。”当靠近尼日涅戈罗德火车站低矮的建筑物时,有几个搬运工人迎着她跑过来,她这么想着。“您是要买到奥波拉罗夫卡的车票?”彼得说。她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出来,也不记得自己要到哪里去,费了好大劲才明白彼得的问题。“对。”她说着,便把钱包交给了彼得,自己也拿着一只小小的红手袋从马车里钻出来。穿过人群走进头等候车大厅时,她稍稍记起自己处境的全部详情及经过犹豫作出的那些决定。于是,那种希望,那种绝望,又轮流地触痛她那颗受尽折磨的心。坐在一张星形长沙发上等候火车的时候,她怀着厌恶的心情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他们全都使她感到厌恶),一会儿在想自己一到站就要给他写张便条,上面该写些什么,一会儿又想他不理解她的痛苦,他在怎么向母亲抱怨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怎么走进她的房间和对他说些什么话。一会儿,她又在想,生活本来还会是幸福的,以及自己是多么痛苦地爱着他和恨他,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多么厉害。31铃声响了,走过一些年轻的男人,他们丑陋,放肆,匆匆忙忙,同时注意着自己在别人眼中所产生的印象;穿着仆人制服和半统靴子的彼得经过大厅,那张牲口般的脸显出呆愣的神色,来到她跟前,准备送她到车厢门口。当她在月台上从一些喧哗的男人身边走过时,他们都安静下来,其中有一个对另一个悄悄说了句关于她的什么话,当然是句下流话。她跨过高高的台阶,独自在一个包厢的一张肮脏的弹簧长沙发上坐下来。一脸傻笑的彼得在窗口举起自己带金丝饰物的帽子表示告别,一个粗鲁的列车员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并拉上了门闩,一位穿宽大裙子的丑陋太太(安娜想象着女人脱下衣服的样子,不禁感到可怕)及一个不自然笑着的小女孩,跑下去了。“在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那里,全在她那里,ma tante!①”小女孩叫喊道。① 法语,意为姑姑、阿姨、舅妈。“一个小女孩——她也变得丑陋和装腔作势了。”安娜想,为了不看见任何人,她赶快站起来,坐到空车厢里一个背窗口的位置上。一个丑陋的、浑身污迹斑斑、头发乱蓬蓬地从制服帽下露出来的男人在窗外走过,向车轨方向弯下身去。“这个污脏、难看的农民好像有点面熟。”安娜想。她突然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害怕得浑身发抖,赶忙向对面一道门走去。列车员打开门,放一对夫妻进来。“您要出去吗?”安娜没有回答。她戴着面纱,列车员和进来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恐惧的表情。她回到自己的角落里坐下来。那夫妻俩坐在正对面,偷偷地在仔细打量她身上的裙子。这丈夫和妻子两人都使安娜觉得厌恶。丈夫问是否可以抽烟,显然不是为了要抽烟,而是想和她说说话。得到她的同意后,他便和妻子用法语说,他更喜欢抽烟而不想聊天。他们假装着说些无聊的玩意儿,只是为了使她听到。安娜清楚地看到,他们已经多么互相厌烦,多么互相憎恨。是的,这些可怜的丑陋家伙,也没法不让人憎恨。第二次铃响了,接着便是搬动行李的声音、喧闹声、叫喊和笑声。安娜很清楚,没有谁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这种笑使她恶心,因此她想捂住耳朵。第三遍的铃声终于响了,一声哨子吹过,火车头汽笛嘶鸣,链子哐当当地动了,那丈夫便画了个十字。“要是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倒有趣。”安娜愤愤地瞥了他一眼想。她绕过那位太太的头看着窗外站在月台上送火车的人们,他们好像都在往后退。安娜乘坐的那列火车,有节奏地颠簸着,徐徐从月台、砖墙、信号圆盘旁边驶过,从其他一些列车旁边驶过;车轮子转动得越来越平稳,越来越顺畅了,它们碰在铁轨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窗玻璃被傍晚晴朗的阳光照得通亮,窗帘在微风吹拂下飘动。安娜忘了车厢里的旅伴,随着列车轻微的颠簸,她一边呼吸新鲜空气,同时又开始思想起来。“对,我想到哪里了?想到那里,就是我想到了所有的生活都是受折磨的,我们大家生来就是为了受折磨,而且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又都在想出各种办法来欺骗自己。不过,即使看清了,又有什么办法?”“人被赋予理智,就是为了使自己摆脱感到不安的状况。”那位太太用法语说,显然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到得意。这句话好像是对安娜的思想做出回应。“摆脱使人不安的那种状况。”安娜重复了一遍。接着,她瞅了一眼那位红鼻子的丈夫及其消瘦的妻子,明白了那病恹恹的妻子原来认为自己是个不被理解的女人,她丈夫欺骗她,所以她才产生了这样一种看法。安娜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经历及心灵的每个角落,把目光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但这没有丝毫的意义,于是她继续自己的思想。“对,我感到很不安,所以才使用理智,以便摆脱这种情况;可见,应该摆脱这些。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既然看到的所有这一切都令人厌恶,那为什么还点着蜡烛?然而该怎么熄灭?为什么这个列车员顺着横杆跑过去,他们,那个车厢里的一些年轻人在嚷嚷什么?他们为什么说话,他们为什么在笑?全都是假话,全都是撒谎,全都是欺骗,全都是恶!……”列车进站时,安娜夹在一群乘客里出来,像对待麻风病人似的避开他们,她停在月台上,竭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打算要干什么。原来自己以为能办到的一切,现在变得那么难以想象,特别是在所有这些吵吵嚷嚷得不像样的、使她不得安宁的人堆里。一会儿是搬运工人跑过来,提出要为她效劳;一会儿是些靴子踩得木板月台嗒嗒响并大声说话的年轻人打量着她;一会儿是接客的人,他们让路没有让到该让的一边。她回想起要是没有回信的话自己还要往前赶路,便叫住一个搬运工,问他是否在这里见到过一个带着便条找符朗斯基伯爵的马车夫。“符朗斯基伯爵?刚有人从他那里来过。是来接索罗金娜伯爵夫人和她女儿的。那马车夫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正在与搬运工人说话的时候,脸色红彤彤、高高兴兴的马车夫米哈依尔过来了,他穿着一件腰部打褶的时髦蓝色外衣,挂着表链子,显然为自己这么好地完成了任务感到自豪,并把一张便条交给了她。打开便条,还没有看内容,她的心便抽缩起来了。“很可惜,我没有看到那张便条。我十点钟回来。”符朗斯基用潦草的笔迹写道。“是这样!我料想是这样的!”她带着恶狠狠的讪笑暗自说。“好,那你回去吧。”她声音轻轻地对米哈依尔说。她说的声音很轻,因为心脏跳动的速度妨碍她呼吸。“不,我不让你折磨我。”她这样想,她的威胁不是针对他,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迫使她受折磨的那个人,接着便顺月台绕着车站走去。在月台上来回走着的两个侍女扭过头来盯着她看,同时出声地猜想她这身打扮:“是真货。”她们在议论她衣服上的花边。一些年轻人弄得她无法安宁。他们又一边瞅瞅她的脸一边用不自然的嗓门笑着嚷着,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站长走过时,问她是否乘火车。一个卖汽水的男孩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我的上帝?我到哪儿去呢?”她在月台上越走越远,一路想着。走到头,她停下来了。来几位太太和孩子接一位戴眼镜的先生,他们大声地又说又笑的。当她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静下来了,打量起她来。她加快了脚步离开他们,来到了月台的边沿上。一列货车开进来了。月台开始震动起来,于是她仿佛觉得自己又坐在了正在行驶的火车上。接着,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头一次和符朗斯基见面时被轧死的那个人,于是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她步子矫捷地下到从加水站通向铁轨的阶梯上,然后停在了紧挨着车轨的地方。她看着缓缓行驶过来的头一节车厢底下的螺丝钉和铁链子,以及高大的铁轮子,并通过目测竭力确定前一排轮子和后一排轮子的中间位置,估算这中间位置正好对着自己的那一时刻。“到那儿!”她凝视着车厢的影子和撒在枕木上混杂着煤渣的沙子,对自己说,“到那里,到正当中,我要惩罚他,我要摆脱所有的人,也摆脱我自己。”她想倒在正好对着自己的头一节车厢底下。但她被正要从手上取下的小红手袋耽搁了,因此晚了,那节车厢过去了。得等第二节车厢。类似游泳时准备迈进水里时的感觉控制了她,她画了个十字。画十字这个习以为常的动作,在她内心引起整整一系列少女和童年时代的回忆;突然,蒙住了她眼前一切的黑暗炸裂了,生命瞬间呈现在她脑海里,带着过去全部明朗的欢乐。但是,她死死地盯在开过来的第二节车厢的轮子上。接着,就在两排轮子的中间正好对着她的那一刻,她扔下了小红手袋,把脑袋缩进两个肩膀里,伸出双手投进车厢底下,并以一个仿佛准备立刻站起来的轻微动作,屈膝倒了下去。而在这一瞬间,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害怕了。“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为什么?”她想站起来,把身子往后仰;但是,一个巨大而无情的东西碰在她头上,从她的背上压过去了。“上帝啊,宽恕我的一切!”她喃喃地说着,感到已无力挣扎了。一个农民边嘀咕边在铁轨上干着什么。接着,她阅读那部充满惊恐、欺骗、痛苦和罪恶的书时点燃的那支蜡烛,一下子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为她照亮了以前在黑暗中的一切;接着,它噼啪一声暗淡下来,并永远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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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尽善尽美的艺术杰作,现代欧洲文学中没有一部同类的东西可以和它相比! ——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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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套装上下册)》描述了一个女人用生命追寻真爱的故事,爱比死更冷,一部美不胜收而又博大精深的巨著,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性形象,列夫•托尔斯泰巅峰之作。书中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则成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优美丰满的女性形象之一。这个女性解放的先锋,以自己的方式追求个性的解放和真诚的爱情,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她以内心体验的深刻与感情的强烈真挚,以蓬勃的生命力和悲剧性命运,长久地震撼着人们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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