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精选集

出版时间：2004-1-1  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  作者：梅里美  页数：924  字数：812000  译者：郑永慧 阁居敬 林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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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编选者序郑永慧普洛斯佩·梅里美生于巴黎，受教育于巴黎，是一个地道的巴黎人，因此终其一生保持着巴黎人的爱好和生活习惯。巴黎人爱开玩笑，喜欢捉弄人，梅里美在二十二岁那年(1825)，他的创作生涯开始时，也同法国读者开了一个玩笑，他出版了一本《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说是译自西班牙女演员克拉拉·加苏尔的原著，还附上一份《克拉拉·加苏尔小传》和梅里美化装的加苏尔画像，其中少数剧本经过演出还获得成功。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克拉拉·加苏尔其人，是梅里美杜撰的作者，作品也是梅里美的创作，却蒙骗了许多人。两年以后梅里美想同一个朋友到伊利里亚旅行，缺少旅费，梅里美又重施故伎，假托一个意大利政治流亡者，在克罗地亚等地搜集到不少民歌，现在译成法语出版，题名为《独弦琴》民歌集。该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又加上许多诠解，使许多学者都上了当，认为确是伊利里亚民歌，普希金甚至将其中几首译成俄文，介绍给俄国读者。这就是梅里美文学生涯的开始，虽然有点让人啼笑皆非，梅里美也自称，这一段时期，他是一个大淘气鬼。梅里美的祖父是诺曼底人，律师；他的父亲是一位画家，作品得过罗马二等奖，后来担任美术学院的秘书，于一八○○年娶他的学生安娜·莫罗为妻。安娜的祖母德·博蒙就是《美人与野兽》以及其他童话的作者。安娜自己也擅长绘画，尤其精于儿童画像，她从祖母那里遗传下来讲故事的才能，使她能够边绘画边讲故事给她的小模特儿们听，使他们静止不动，脸上带着她所需要的表情。这一对艺术夫妻于一八○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生下梅里美。这个婴孩没有受洗礼，因为他们一家不相信任何宗教，却高度崇敬理智、科学和道德。梅里美起初就读于拿破仑中学，后改名为亨利四世中学，学习成绩平平，却有两个特点，使他与众不同：一是他衣着时髦，像个花花公子，二是他会说英语，说话时经常夹着英语词汇。这是因为他的父亲结识了几个英国画家，经常来往，有时还住在梅里美家里，一连住几个月，目的是研究学习卢浮宫的名画，同时也教会了梅里美一口流利的英语。梅里美于一八二○年在巴黎大学读法律时才开始用功学习。在大学的几年中，他除了法律，还研究历史，熟悉十八世纪法国的任何阴暗的角落；他也没有放弃对外国语言文学的学习，他同时钻研英语、意大利语、希腊语、西班牙语以及拉丁文；熟悉塞万提斯、卡尔德隆和莎士比亚等名作家，能背诵拜伦的《唐璜》，认识他的人，无不惊异他知识的渊博。梅里美在十九岁那年(1822)结识了司汤达，成忘年交，后来司汤达对他的创作有一定影响。二十岁时梅里美获得法学学士学位，翌年他越来越频繁地参加巴黎知识分子文艺沙龙，认识了画家德莱克吕兹(将梅里美扮成女人，画成人像刊登在《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上，冒充作者的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作家雨果、缪塞，评论家圣伯夫，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等人，梅里美也成了浪漫主义的一名成员。不过梅里美信奉的浪漫主义是自由派的浪漫主义与雨果的正统浪漫主义有分歧。梅里美的朋友中值得一提的还有政治家梯也尔，瑞士联邦驻法公使的儿子斯塔普费，物理学家兼数学家安培的儿子文学家小安培。梅里美的《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出版以后，小安培第一眼就看穿了是仿作，但是他同时赞美梅里美是法国的莎士比亚。后来这位法国的莎士比亚为筹集旅费而出版仿作的伊利里亚民歌集《独弦琴》时，在国外获得好评，俄国的普希金和德国的歌德都认为是真品而大加赞美，在国内却销路甚惨，只售出几十本，梅里美不得不取消了旅行的计划。梅里美精通历史，又擅长讲故事，两者结合起来，就产生了《雅克团》(剧本，一八二八年出版)和《查理第九时代轶事》(历史小说，一八二九年出版)。《雅克团》写的是十四世纪时法王让二世(绰号“好人”)治下，博韦锡地区的一次农民起义，剧中主角众多，配角如云，剧情主要是通过人物对话发展，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压迫和封建剥削的残酷。这场起义如果成功，本来可将一七八九年的资产阶级革命提早四个世纪，无奈农民们只抱着一种狭隘的复仇思想，认为只要砍倒几个贵族，夺去他们的一些财产，就是革命成功，从此可以解甲还乡，守着几亩薄田，安享“老婆娃娃热炕头”之乐了。结果起义被纳瓦尔王查理二世(绰号“坏人”)派兵镇压而失败。比《雅克团》更受读者欢迎的，是历史小说《查理第九时代轶事》。这本书讲述的是法国历史上有名的巴托罗缪大屠杀事件：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三日晚至二十四日之间，巴黎的天主教徒在国王的唆使下，有计划、有预谋地杀戮新教徒，后来又蔓延到外省，约共杀死新教徒三千人。梅里美有声有色地叙述这段残酷的事件，控诉了封建统治阶级和反动教会的凶残，直接壮大了当时反复辟的声势。叙述过程中不乏血腥可怖的场面，梅里美毫不动容，平静地娓娓道来，有时还带点幽默，这就是善讲故事者的能耐。法兰西的民族性格中含有乐观的成分，往往以无忧无虑和轻松随便的态度对待生和死的问题。梅里美也继承了这方面的性格，他在《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中，剧中人一见钟情，义无反顾地爱得死去活来，盲目得像一块岩石从斜坡上滚下来，一直向前冲，势不可挡将在路上的障碍物全部碾个粉碎，到他们自己也被撞碎为止。剧终时又按照西班牙人的习惯，剧中死去的人全部在舞台上站立起来，微笑着向观众致意。原来我们热烈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场梦，一种幻觉，在艺术中，也许在人生中，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是两个小时的娱乐。何必太认真呢?于是梅里美在生活中，在写作中，都采取了一种冷漠的、揶揄的、调侃的态度。《查理第九时代轶事》畅销过一阵子，除了本书的价值之外，原因之一是当时法国正在引进沃尔特·司各特的小说，市场上兴起一阵司各特热，自然对本土的历史小说也加青睐；原因之二是浪漫主义人士把梅里美当做自己人而加以拥护。历史小说的热潮过去以后，《查理第九时代轶事》的销路大跌，本来是他学习榜样的司各特，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物”，他再也不写类似的历史小说了。这时梅里美准备同人合写一个剧本，但是洽谈了许久仍谈不成功。后来梅里美写信给他的友人说：“我一点舞台经验都没有，我尤其不适合写剧本。”于是我们的法国莎士比亚，就改为写中、短篇小说。一八二九年是梅里美创作丰收的一年，梅里美于一八二八年十二月十五日写信给他的好友斯塔普费说：“我正在异乎寻常地努力工作，如果上帝帮忙，我将在纸上涂鸦。”他并没有食言。他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了《夺堡记》、《马铁奥·法尔哥尼》、《查理十一世目睹鬼魂出现》、《塔芒戈》、《一盘双六棋》和《古花瓶》。后来于一八三三年将它们集成一册出版，题名为《镶嵌画》。梅里美的小说具有如下特点：首先，高度精炼，内容紧凑，结构严谨，叙述的事件往往只相当于一段社会新闻，却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包容了一个人的命运；别人要用大量篇幅来描写的风景，他只用三言两语就交代完毕：主角的出场只用若干有意义的行动就表明他的性格，随着主角的行动，情节就一环扣一环地展开了。其次，梅里美喜欢在小说里装神弄鬼，在故事里抹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以迷惑读者。梅里美虽然自青年时代起就是浪漫派文艺沙龙里的常客，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大师，他的写作经常以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为目标，他之所以借助于鬼魂和精灵，是因为鬼魂和精灵是引起恐慌和激动的源泉之一，可以达到特殊的艺术效果。作家不是历史家，叙述历史事实不是他的目的，他必须借助于各种艺术形式来感动读者，把生动的画面呈现在读者眼前，以达到揭示事物真相的目的。以《查理十一世目睹鬼魂出现》为例，专制王朝的政治生活，充满政治阴谋和刀光剑影，梅里美借助于当时瑞典的一种民间传说，运用幽灵和鲜血来再现宫廷政变，亲属杀戮，越是写得阴森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越能暴露封建王朝的黑暗。第三，梅里美同其他浪漫主义文人一样，喜欢异国情调，司汤达惯用的小说背景是意大利，梅里美是西班牙。梅里美讨厌平庸的事物，偏爱强烈的个性，灼热的爱情，以及最丑恶同时也可能是最美丽的罪行。他爱迷惑读者，阅读他的神怪故事时，你会疑疑惑惑，不知道自己是被愚弄了，还是真的碰见奇迹了。在叙述这些故事时，他总是一本正经地，用冷静的和客观的语气娓娓道来。即使在叙述最血腥和最丑恶的罪行时，也是如此。为了增加他的故事的可信程度，他还故意加上许多真实的细节。他说：“每当叙述超自然现象的时候，就应该尽量增加一些真实的细节。”在这些小说里，情节达到高潮时场面气氛突然紧张，使人气也透不过来。请看《一盘双六棋》里的赌博上作弊(俗称“出老千”)以后，罗歇同他的朋友以及他的情妇商量怎样惩罚他自己时，三个人关在房间里又哭又笑，罗歇拼命夸大自己的错误，说是内心非常痛苦，非自杀不可；他的朋友尽力减轻作弊行为的后果，说罗歇只赢了荷兰人一笔钱，同荷兰人的自杀并没有因果关系；嘉贝莉埃勒则丑化自己，说自己也偷过东西，罗歇要自杀，她也想自杀。这里的每一句话，都能触及我们的神经，打动我们的心弦。这样就能在读者心中牢牢地树立了法国军人正直勇敢的形象。再看《夺堡记》的最后一幕：上校已经负了重伤，倒下来了。他问一个班长谁是资历最老的上尉，接着又问谁是资历最老的中尉，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上校就将团队的指挥权交给昨天刚到的中尉，这真使人有“一仗功成万骨枯”之感。战争残酷，团队伤亡惨重，没有剩下几个人，以致昨天刚到的中尉，也可以捡起指挥权。兵士在战场上是拿生命做赌注，败者阵亡，胜者升官。整个拿破仑帝国，不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在《马铁奥·法尔哥尼》中，马铁奥老年得子，十分钟爱，取名为“福尔图纳托”，意思是“多福”、“好运”，可见父母对他怀有很大的希望。孩子收藏受伤的“强盗”，多半是想：“如果父亲在家，他一定也会这样做。”接着孩子经受了一场残酷的考验：甘巴军士长的手表像一团火似的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最后使他经受不住诱惑，点出了“强盗”藏匿所在。因此败坏了江湖义气，玷污了科西嘉人的荣誉，招来自己的杀身之祸。从“强盗”被擒开始，父亲的归来，孩子的受审问，处死的决定和执行，一连串的事实，一桩接一桩，使紧张的读者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已经面对残酷的结局。小说的精炼，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塔芒戈》是一篇揭露法国殖民主义者在复辟时期贩卖黑奴罪恶的小说。塔芒戈是一个非洲武士兼人贩子，他以廉价向法国船长卖出了一批黑人同胞后，自己也被法国船长劫持成了奴隶。在航行途中塔芒戈发动黑奴起义，杀死了船长和全体船员。他因不会驾驶船只，全部起义黑奴都覆灭在海上，塔芒戈一人遇救，不久也郁悒而死。白人船长把最新的科学技术用于禁锢黑奴，船上的手铐和脚镣都是“按照新法制造的”。整个船的结构都是为了尽可能多装奴隶。黑奴在船上只能拥挤地坐在一起，连伸腰的空间都没有。在白人船长看来，这完全正常。“他们何必站立呢?”“到了殖民地，会叫他们站个够的!”梅里美只作客观叙述，不加褒贬，然而却使人感到每句话里都饱含着辛辣的讽刺，矛头直指整个资本主义文明。《费德里哥》是一篇讽刺小品，表现了梅里美反宗教、反教会的精神。他通过一个赌徒进天堂的故事，把宗教的教义和天堂地狱的观念加以揶揄和嘲弄，抹去它们脸上神圣的油彩，将它们表现得再滑稽可笑不过。这几篇能触动读者神经的独具特色的短篇小说，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以后，大受读者欢迎，备受文坛注目，奠定了梅里美文学大师的地位。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梅里美实现了他生平最大的爱好：旅行。他漫游了英国、西班牙、意大利、希腊和土耳其。一八三四年他被任命为历史文物总督察官，更给了他机会去访问法国的名山大川，甚至穷乡僻壤。他不仅走遍了法国各省，还探访了科西嘉岛。他的旅行方法很有特色：他或者骑骡骑马，或者步行或坐马车；每到一处，他必然打听当地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书籍和艺术作品；他参观博物馆和图书馆，向导游请教，同下层人民交往，自夸曾经同穷汉共用过一只饭盒子吃饭，同萍水相逢的旅伴同睡一张床；他同赶骡汉子和斗牛士交朋友，同烟厂女工和占卜术士作过长谈。他也拜访上层社会人士，在西班牙他结识了德·巴特伯爵，成为好友。伯爵夫人蒙蒂霍女伯爵对西班牙历史和民族心理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梅里美十分佩服，经常到她家做客。她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帕嘉，十岁；小的叫欧仁妮，四岁。梅里美每到她们家，蓝眼珠、披着一头金发的欧仁妮便蜷缩在梅里美的膝盖上，听梅里美讲好听的故事。二十年后，欧仁妮于一八五三年元旦成了拿破仑三世的妻子，法兰西皇后，她封梅里美为参议员，使梅里美得以经常出入于推勒里王宫。那时候，在文艺界的浪漫主义阵营中，雨果同司汤达不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有一次，梅里美在雨果家吃饭，厨娘漏做了通心粉一道菜。梅里美说：“没关系，改天我亲自下厨，烧一道通心粉来给大家品尝。”过了几天，梅里美果然来了，脱下礼服，围上围裙，制作了一道通心粉，味道一流，不亚于他创作的小说。自从雨果吃了他的通心粉以后，梅里美以为自己可以强迫雨果咽下司汤达。他定下日期，邀请两人到他家里见面。根据圣伯夫的描写，《拉辛和莎士比亚》的作者，和《克伦威尔》的作者，两人见面以后，像屋顶上的两只猫，弓起背，怒目而视，大家不欢而散。从此以后，雨果率领浩浩荡荡的浪漫主义大军，继续前进，同孤立的司汤达，完全断绝了。梅里美对这一点却不甚在意，在他的心目中，文艺界的党派之争，并不比一条时髦的领带或一个漂亮女人的微笑更重要。梅里美继续用他的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写实手法创作小说，他发表了：《错中错》(1833)，《炼狱里的灵魂》(1834)，《伊勒的维纳斯像》(1837)，《科隆巴》(1840)，《阿尔赛娜·吉约》(1844)，《卡门》(1846)等。在《错中错》中，美丽而端庄的女主人翁宛如一朵洁白而荏弱的花朵，在不幸的婚姻中不断地受到伤害，她渴望纯洁的爱情，而所得到的。只是轻薄子弟的追逐，最后成了资产阶级社交场合中时髦人物逢场作戏的牺牲品。一朵纯洁的白花就这样坠落在泥潭中，被践踏了。同《错中错》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阿尔赛娜·吉约》。后者描写一个瘦弱、残废、卑贱、沦落为妓女的姑娘，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一个薄幸的资产阶级花花公子。他们的巧遇被一个资产阶级夫人以宗教和社会道德的名义千方百计加以阻挠，使他们无法团聚。这位夫人身份高贵，表面上光彩夺目，虔诚笃信，乐善好施，实际上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甚至专横毒辣，同那个妓女相比，妓女要比她高尚得多，善良得多。小说的结尾记录了这位夫人用铅笔在妓女的墓碑上写下一行字：“可怜的阿尔赛娜!她为我们祈祷。”说明夫人承认自己比妓女更有罪，所以她需要她的祈祷。《炼狱里的灵魂》借用唐璜的传说，描写了贵族纨绔子弟无法无天、厚颜无耻、不择手段、纵情淫乐的罪恶行为。小说写的是过去时代异国的故事，而且有不少荒诞不经的情节，其实是用真实的细节来衬托虚假的东西，使后者看来像真的一样。这是梅里美惯用的迷惑读者的一种手段。只要将神话似的情节剥掉，就能发现小说其实是对现实的讽喻，它是资产阶级社会中的荒淫无耻、腐败风气的写照。从穿着西班牙服装的唐璜身上，可以看出巴黎花花公子的影子。唐璜在教堂门口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令人惊悸的场面，而在《伊勒的维纳斯像》中，更令人惊骇的，是维纳斯不肯归还戒指，午夜前来索命的情节。梅里美之所以写出这样的怪异小说，除了艺术上的原因以外。他本人的思想也有一些关系。文学批评家圣伯夫说：“梅里美不相信上帝存在，但是他不敢肯定魔鬼不存在。”的确，梅里美是无神论者，但他却有点迷信，害怕星期五和十三这个数字。这就是他既能写出《费德里哥》，又能写出《伊勒的维纳斯像》的原因。梅里美还有两篇脍炙人口的杰作，就是《科隆巴》和《卡门》。《科隆巴》叙述一个退伍的年轻中尉奥索回到家乡科西嘉岛，邂逅了英国旅行家内维尔上校和他的女儿莉迪亚。他爱上了莉迪亚。到了岛上他的美梦被他的妹妹科隆巴粉碎了，妹妹提醒他有杀父之仇未报，而巴里奇尼家族就是他们家的杀父仇人。奥索本不愿意用家族复仇的办法解决他们和巴里奇尼家族之间的纠纷，但他在外出途中遭到巴里奇尼兄弟伏击，受了伤，他还手，两枪打死了巴里奇尼两兄弟。后来经过科隆巴设法取证，才得以正当防卫为理由免被诉追。他同莉迪亚结了婚，科隆巴则对着濒死的巴里奇尼父亲扬扬得意地享受着报仇之乐。这篇小说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野性女子的形象，科隆巴是一个没有完全开化的村姑，性格开朗，作风泼辣，只按照自然的本性行事，不受法律和道德规范的约束，完全目无统治阶级的法纪和权威。她的哥哥受了资产阶级文明的教育，已没有科西嘉人那种强悍和凶狠，最后还是靠了科隆巴的巧安排，奥索才运用残留在身上的科西嘉人的勇气，惩罚了恶人。这部小说曾于一九二三年、一九三四年、一九四八年三次改拍成电影，是梅里美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卡门》描写一个叫何塞的老实小伙子当了兵，迷上一个吉卜赛姑娘。这姑娘是魔鬼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但是无法无天，道德败坏，任何罪恶都敢干。她起初引诱他成为逃兵，后来又使他成为小偷，强盗，走私贩，杀人犯。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她的不忠实，把她杀了。卡门是法国文学人物画廊中一个最为鲜明突出的女性形象。她有强烈的个性，独特的道德标准，虽然邪恶堕落，却又独立不羁，不能忍受任何束缚，喜欢独往独来，珍视个性的自由，即使在死亡的威胁下也不肯放弃。这就使她成为文学史上最吸引人的一个艺术形象。《卡门》于一八四五年发表于《两世界杂志》，一八七四年被法国作曲家比才谱成歌剧，起初上演不受欢迎，以致引起比才英年早逝；后来越演越红火，至今已成为经典歌剧，其中《斗牛士之歌》尤其脍炙人口。《卡门》小说，据不完全统计，自一九一五年至一九八四年，已有十八次搬上银幕，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一八四四年三月十四日，梅里美以微弱多数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第二天，《两世界杂志》发表了他的《阿尔赛纳·吉约》，两个投过票的院士说，如果在投票以前他们先看了这篇小说，投票的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这也从反面证明梅里美这篇揭露宗教伪善者的真面目的小说，多么猛烈地刺痛了资产阶级绅士们的心。一八四八年梅里美开始学习俄语，六个月以后他能翻译普希金的《黑桃皇后》，发表在《两世界杂志》。后来又译了普希金的短诗和几个短篇小说。接着他又将果戈理的《死灵魂》和《钦差大臣》介绍给法国读者。最后他又译了好友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和《烟》。此外，梅里美也做了一些编辑工作。他的最后几篇短篇小说是：《蓝室》(1866)、《凶宅鬼影》(1866)、《罗基斯》(1869)、《祖玛纳》(1869)。其中《罗基斯》写的是一个拉脱维亚的伯爵，母亲怀着他以后被一只熊拖走，受了惊吓，生下伯爵具有半人半熊性格，终于在新婚之夜兽性发作，撕碎了新娘子。这是一篇怪异小说，结构、写法同以前的短篇小说基本相同，但是我们读后并没有像读《伊勒的维纳斯像》那样恐怖，那样毛骨悚然，这是否和梅里美的功力减退有关?在这里应该谈一谈梅里美的感情生活。梅里美于一八三七年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德雷塞夫人，两人互相热恋，德雷塞夫人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地位，梅里美以得到她的爱情为荣，自己也尽心爱她。梅里美说过：“依我看，爱得过度比爱得不够更好。”可见他的爱情之热烈。不料到了一八五三年前后，德雷塞夫人突然移情别恋，甩掉梅里美，另找一个更年轻的文人做情人。梅里美悲愤万分，宣称没有情人在身边，他再也没有勇气写作了。因此他辍笔不写，长达十五年。晚年拿起笔来再写，功力有所减退，实是很自然的事。影响梅里美一生的还有两个女性，一个是蒙蒂霍伯爵夫人，即拿破仑三世的皇后欧仁妮的母亲。这位夫人很有学问，熟悉历史，她同梅里美书信来往了十几年，曾经帮助梅里美作探索和研究西班牙的工作，教会了梅里美许多生活在上流社会的秘诀，影响了他的思想和政见。另一个是梅里美作品的女读者，她于一八三一年写信给梅里美，自称是“英国贵妇西摩”，信的内容坦率而大胆，带有开玩笑的口吻，好像人家在假面舞会中带着面具时说话一样。梅里美给她复了信，两人间的通信就此开始，一直延续到大约一八七○年。一八三二年十二月底梅里美第一次同她见了面，才知道她不是什么英国中年贵妇，而是一个二十岁的法国少女，名叫珍妮·达坎，是外省一个公证人的女儿。她每年有一部分时间住在巴黎，她同梅里美约会的地点，从卢浮宫到植物园，然后到墨唐森林公园，地点越来越荒僻，姑娘当时不知道梅里美同德雷塞夫人的关系，一心只希望将来能同梅里美结成佳偶。后来终因年龄相差过巨，梅里美没有同意这门婚事。一八七三年珍妮·达坎以《给一个不相识女人的信》为名，出版了梅里美给她的信，引起极大关注。有一个美国妇女，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不相识的女人”，给梅里美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复信，到后来知道梅里美已死，才号啕大哭一场。此外，梅里美于二十五岁时，曾是费利克斯·拉科斯特的夫人爱米丽·埃马尔的情人。一八二八年一月，拉科斯特同梅里美决斗，拉斯科特开了三枪，射中梅里美的肩部、手臂，梅里美却本着骑士精神拒绝开枪。除了爱情上的挫折，还有身体健康的日渐衰弱。晚年的梅里美，即使冬天也到戛纳去居住。在戛纳度过第一个冬季时，他写信给他的一个女友说：“我原来患了五种不治之症，现在似乎只剩下四种了。”在戛纳居住，可以摆脱世俗许多烦恼事，但仍可接见自己愿见的亲友。有许多亲王、大臣、大艺术家、大作家，像候鸟一样在前往罗马、伦敦、巴黎途中，都在戛纳停留一下，晒一晒普洛旺斯的太阳，探访一下梅里美。何况还有两个英国妇女，自愿在戛纳陪伴梅里美，起居饮食给予照顾，造成一种家庭气氛，使梅里美也享受到一点家庭之乐。然而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一八七○年九月二日法军在色当战败投降，拿破仑三世被俘。亡国之痛，对梅里美精神打击巨大，于当年九月二十三日在戛纳逝世。梅里美没有写过连篇累牍的鸿文巨著，他所写的小说，短的不足三千字，长的只有十万字，总的篇数不到二十篇，然而他却在深受后代读者赞赏的十九世纪法兰西文学中占有一席光荣的地位，进入了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所居的不朽行列，这是世界文学史上罕见的现象。既然梅里美的杰作集中在他的小说，我们首选的也就是小说。这里一共编入梅里美的十七篇小说，按出版先后排列。读者可以从这些小说里欣赏到梅里美小说简洁、紧张、惊悚、幽默的特点，感受到梅里美对资产阶级社会人情风俗的否定，对淳朴、粗犷、强烈、勇敢个性的赞美。其次入选的是历史小说《查理第九时代轶事》和历史剧《雅克团》。前者通过法国历史上著名的宗教大屠杀事件，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和反动教会的凶残。后者以法国十四世纪著名的农民起义为题材，控诉了封建压迫和封建剥削的残酷。青年的梅里美，正处在资产阶级与封建阶级为争夺统治权而进行严重较量的时代，梅里美的这两部作品，从根本上否定了封建阶级在十九世纪法兰西政治生活中继续存在的理由，直接壮大了当时资产阶级反复辟的声势，是梅里美早期有代表性的著作。未能入选的有：一、梅里美的历史及文学人物著作，为《卡斯蒂利亚国王佩德罗一世》(1848)、《塞万提斯》等；二、梅里美的游记，为《法兰西南部旅游笔记》(1835)、《法兰西西部旅游笔记》(1836)、《奥弗涅游记》(1838)、《科西嘉游记》(1840)，以及英国、西班牙、希腊、中亚等国游记；三、翻译作品，尤其是翻译俄国作家的作品；四、书信集，为《书信总集》(1941—1964)、《给帕尼兹的信》(1881)、《给一个不相识女子的信》(1873)、《给德莱塞一家的信》(1931)、《给德·蒙蒂霍伯爵夫人的信》(1936)、《给梵妮·拉格丹的信》(1938)、《给埃莉斯的信》(1963)等。这些书信，大部分未译成中文，所谈大半是身边琐事，事过境迁，缺少历史意义及文学价值，所以都割爱了。

内容概要

普洛斯佩·梅里美生于巴黎，受教育于巴黎，是一个地道的巴黎人，因此终其一生保持着巴黎人的爱好和生活习惯。巴黎人爱开玩笑，喜欢捉弄人，梅里美在二十二岁那年（1825），他的创作生涯开始时，也同法国读者开了一个玩笑，他出版了一本《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说是译自西班牙女演员克拉拉•加苏尔的原著，还附上一份《克拉拉•加苏尔小传》和梅里美化装的加苏尔画像，其中少数剧本经过演出还获得成功。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克拉拉•加苏尔其人，是梅里美杜撰的作者，作品也是梅里美的创作，却蒙骗了许多人。两年以后梅里美想同一个朋友到伊里利亚旅行缺少旅费，梅里美又重施故伎，假托一个意大利政治流亡者在克罗地亚等地搜集到不少民歌，现在译成法语出版，题名为《独弦琴》民歌集。该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又加上许多诠解，使许多学者都上了当，认为确是伊利里亚民歌，普希金甚至将其几首译成俄文，介绍给俄国读者。    本书以著名作家梅里美为对象，务求展示该作家的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的一个全貌缩影。该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同时可以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便于广大读者全面收集与珍藏外国文学名家名著。

作者简介

作者：（法国）普罗斯佩·梅里美  编者：郑永慧　柳鸣九郑永慧，文学翻译家，北京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法语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理事。1987年曾获法国文化部翻译助学金，并应邀赴法，1998年曾获鲁迅文学奖，还获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奖荣誉奖等。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书籍目录

编选者序短篇小说  马铁奥·法尔哥尼  费德里哥  查理十一世目睹鬼魂出现  塔芒戈  夺堡记  一盘双六棋  古花瓶  错中错  炼狱里的灵魂  伊勒的维纳斯像  科隆巴  阿尔赛娜·吉约  卡门  罗基斯  祖玛纳  凶宅鬼影  蓝室戏剧作品  雅克团长篇小说  查理第九时代轶事梅里美生平及创作年表

章节摘录

短篇小说马铁奥·法尔哥尼郑永慧译出了波尔托—维基奥波尔托—维基奥，法国科西嘉岛南部的一个海港。的市区，朝着西北方向，往这个岛指科西嘉岛。的腹地走去，就会发现地势相当迅速地升高；沿着蜿蜒曲折、经常被巨大的岩石堵塞、有时被溪谷切断的小径走上三个钟头，就到达一片面积十分宽广的杂木丛林的边沿。杂木丛林是科西嘉的牧人和一切犯法者的乐园。科西嘉的农民为了省去在地里施肥的麻烦，他们放火焚烧一定面积的树林，哪怕火势蔓延得再远一点也不在乎，不管怎样，在这片用原地生长的树木烧灰施肥的土地上播种，获得一个好收成是有把握的。由于收割麦秆费劲，农民只割掉麦穗，把麦秆留下，埋在地下没有烧死的树根，到了来年春天，又会长出十分浓密的幼树丛；用不上几年，这些幼树丛就会长到二三米高。这样长成的茂密的萌芽林，称为杂木丛林。杂木丛林有各种各样的大树和小树，它们杂乱无章地纠缠和混杂在一起。人们手里得拿着斧子才能在丛林里开出一条道路，有些杂木丛林枝节繁茂，密密层层，连野羊也走不进去。如果你杀过人，那么只要躲在波尔托—维基奥的杂木丛林里，备一枝好枪，加上火药和子弹，就能够安全地在那里生活，不要忘记还要带一件有风帽的褐色斗篷，用来做被和褥子。牧人们供给你牛奶、奶酪和栗子，除了你不得不进城补充弹药的时候，其余时刻，你不必害怕司法当局和死者的亲属。一八××年我在科西嘉时，马铁奥·法尔哥尼的住房离这片杂木丛林两公里远。他是当地一个相当富有的人，就是说，他什么也不干，光靠着畜牧的产品就可以过得很阔绰。牲口由类似游牧民族的牧人赶到漫山遍野去替他放牧。我看见他的时候，正是我要讲的这件事发生以后两年，那时他最多不过五十岁，身材矮小而壮健，头发鬈曲，发色像黑玉那么黑，钩鼻子，薄嘴唇，眼睛大而奕奕有神，面色像皮靴的里子那种颜色。他的枪法很好，即使在他神枪手云集的家乡也特别有名。举例来说，马铁奥猎野羊从来不用猎兽霰弹，在一百二十步远的地方，他可以一枪打倒一只野羊，随他高兴打在头部，或者肩部。他在夜间使用武器跟白天一样熟练自如，有人把他的这种神技告诉过我，没有到过科西嘉的人也许会认为不可信。把一根点着的蜡烛放在八十步外，前面放着像盒子那么大小的一张透明影印纸。他举枪瞄准，然后把蜡烛熄灭，周围一片漆黑，一分钟以后他开枪射击，十有八九总能打穿那张透明影印纸。凭着这样卓越的本领，马铁奥·法尔哥尼获得了很大的名声。人们说他既是和善的朋友也是危险的敌人，他对人乐于相助，也肯做好事，因此和波尔托—维基奥地区的人都能和睦相处。不过人们传说他在科尔特科尔特是科西嘉中部的一个城市。——他娶亲的地方——曾经十分有力地扫除过一个情敌，这个情敌无论在战场上或是在情场上都令人害怕。那天当他的情敌正对着挂在窗口的一面小镜子刮胡子，突然一颗子弹飞来把他打死，大家都说这颗子弹是马铁奥打的。事情平息以后，马铁奥结了婚。他的妻子朱瑟芭最初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他气得发疯)，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福尔图纳托，是他家庭的希望，姓氏的继承人。几个女儿都嫁得很好，她们的父亲在必要时可以靠女婿们用匕首和喇叭枪来帮忙，儿子只有十岁，已经显得很有出息。秋季的某一天，马铁奥大清早就和他的妻子出门，到杂木丛林的一个林中空地去查点一下他的牲口。小福尔图纳托想跟去，可是那个林中空地太远，而且家里也须留人看房子，因此父亲没让他去，后来父亲为此会不会后悔，我们看下文就知道。他们走了几个钟头，小福尔图纳托一声不响地躺在太阳底下，望着蓝色的山峰，想着下星期天他要进城到他的班长班长在科西嘉原来是村民反抗封建领主起义时的领袖，现在用以称呼有财产，有亲戚和信徒，在村镇有一定影响，并实际行使长官职权的人。科西嘉人按照古时习惯分为五等：贵族(其中一部分是显贵，一部分是地主)，班长，市民，平民和外国人。——原注。叔父家里吃饭，突然一声枪响惊破了他的默想。他站起来，转向枪声传来的那片平原。接着枪声又连续响了几下，间隔的时间各不相等，可是越来越近；终于，从平原通到马铁奥住房的那条山路上出现了一个汉子，头上戴着山地居民的那种尖顶无边帽，满脸胡子，衣服破烂，一瘸一拐地拄着一枝长枪走过来。他的大腿上刚中了一枪。这个汉子是一个强盗强盗在这里同被追捕的人是同义词。——原注。，他趁夜间到城里补充火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科西嘉巡逻队这支部队是近几年政府募集的，同宪兵部队共同维持治安。——原注。的伏击。经过一番猛烈的抵抗，他终于逃脱，巡逻队在后面紧紧追赶，他不得不躲在每一块岩石后面还击。可是他和追兵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他身上负了伤，不可能在追兵到达以前躲进杂木丛林。他走到福尔图纳托身边对他说：“你是马铁奥·法尔哥尼的儿子吗?”“是的。”“我是齐亚尼托·桑比埃洛，黄领子巡逻队的制服是褐色上衣黄领子。——原注。追着我。把我藏起来，因为我再也走不远了。”“我没问过父亲就把你藏起来，他会怎么说呢?”“他会说你做得很对。”“谁知道呢?”“快点把我藏起来，他们来了。”“等我父亲回来再说。”“叫我等?该死的东西!他们再过五分钟就到了。赶快把我藏起来，不然我就杀掉你。”福尔图纳托十分冷静地回答他：“你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皮腰带这种皮腰带可做弹药袋和公事袋使用。——原注。里也没有弹药。”“我还有匕首。”“可是你能跑得和我一样快吗?”他一跳，就跳到强盗够不着的地方。“你不是马铁奥·法尔哥尼的儿子!你让我在你家门口被抓走吗?”孩子似乎心动了。“如果我把你藏起来。你给我什么?”他一边说一边走近来。强盗向挂在腰带上的皮袋里摸了一阵，摸出一枚五法郎的硬币，显然是他留下买弹药的。福尔图纳托一见银币就笑逐颜开；他一把攫住银币，对齐亚尼托说：“你只管放心。”他马上在屋旁一堆干草里挖了一个大洞，叫齐亚尼托蹲在里面。孩子用草把他盖起来，既留下一点空气让他呼吸，又不会使人(从外表上看来)疑心草堆里有人。他还想出了一个相当巧妙而狡猾的办法：他去抱了一只雌猫和几只小猫，把它们放在干草堆上，使人相信事前没有人动过这堆干草。然后，又注意到在房屋附近的小径上有血迹，他小心翼翼，用尘土把血迹盖没。等这一切安排停当以后，他才若无其事地重新躺在太阳底下。过了几分钟，六个穿黄领子褐色制服的兵士，由一个军士长率领着，来到了马铁奥家的门口。这个军士长和法尔哥尼有点亲戚关系(我们知道亲属的范围在科西嘉比在别的地方广泛很多。)他的名字叫做蒂奥多罗·甘巴，执行任务很卖力气，强盗们十分怕他，他已经抓到过好几个强盗。“你好，小表侄。”他走近来对福尔图纳托说，“你长得这么大了!你刚才看见一个汉子走过吗?”“噢!我还没有长得像你那么大呢，表叔，”孩子傻里傻气地回答。“你会长大的，告诉我，你看见一个汉子走过吗?”“我看见一个汉子走过吗?”“是的，一个汉子，戴着黑丝绒的尖顶无边帽，穿着绣红黄两色花纹的短衣。”“戴着尖顶无边帽，穿着绣红黄两色花纹短衣的一个汉子?”“是的。快回答我，不要重复我的问话。”“今天早上，本堂神父骑着他的马彼埃洛经过我们家的门口，他问我爸爸身体好吗，我回答他……”“啊!小鬼，你耍滑头!赶快告诉我齐亚尼托往哪儿走了，因为我们找的是他；而且我肯定他是打这条小路走过的。”“谁知道?”“谁知道?我知道你看见过他。”“难道一个人睡着了还能看见有人经过吗?”“你没有睡着，小无赖；枪声把你惊醒了。”“表叔，你以为你们的枪声那么响吗?我父亲的喇叭枪比它响多了。”“见鬼去吧，坏蛋!你一定看见过齐亚尼托，也许你把他藏起来了。来吧，弟兄们，到屋里看看我们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面。他只剩下一条腿走路，那个坏蛋相当有头脑，不会那么糊涂，会瘸着腿走回杂木丛林里去的，而且，血迹也在这里消失了。”“爸爸会怎么说呢?”福尔图纳托冷笑着问，“如果他知道有人在他出门的时候走进他的房子，他会怎么说呢?”“小无赖!”军士长甘巴拧着孩子的耳朵说，“只要我一句话你就笑不成了。你知道吗?也许我用指挥刀背打你二十下，你就会说出来。”福尔图纳托始终冷笑着。“我的父亲是马铁奥·法尔哥尼!”他强调说。“你可知道，小鬼，我能把你带到科尔特或者巴斯蒂亚巴斯蒂亚，科西嘉的商业和旅游城市。，把你关在土牢里，睡在草堆上，脚上锁着铁镣；如果你不说出齐亚尼托·桑比埃洛在哪里，我就把你送上断头台。”孩子用哈哈大笑来回答这个可怕的恫吓。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我的父亲是马铁奥·法尔哥尼。”“军士长，”一个兵士低声说，“咱们不要得罪马铁奥吧。”甘巴显得十分尴尬，轻声和他的兵士们商量，兵士们花不了很长时间已把整个屋子搜过一遍，因为一个科西嘉人的小屋只不过是一间四方形的房间。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几张长凳，几只柜子以及猎具或日常用具。这时候小福尔图纳托在抚弄着那只雌猫，仿佛在刁滑地欣赏巡逻兵和他表叔的窘相。一个兵士走近那堆干草。他看见了那只雌猫，接着顺手向草堆里捅了一刺刀，他耸了耸肩膀，仿佛觉得这样谨慎也很可笑。草堆一动也不动；孩子脸上声色不动。军士长和他的兵士们无可奈何，只好认真地对着平原那边眺望，仿佛准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折回去，这时，他们的领队深信恫吓对法尔哥尼的儿子不起任何作用，想做最后一次努力，试试甜言蜜语和礼物的魔力。“小表侄，”他说，“我看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可是你现在在骗我；如果我不怕得罪我的表兄马铁奥的话，真见鬼，我就要把你带走。”“哼!”“等我表兄回来，我一定把事情告诉他；为了处罚你说谎，他会用鞭子把你抽出血来。”“真的吗?”“你等着瞧吧……不过，噢……你只要做个乖孩子，我就给你一点东西。”“我的表叔，我倒要给你一个忠告：假如你再耽搁下去，齐亚尼托就到达了杂木丛林，那时候就需要不止一两个像你这样勇猛的人去搜捕他了。”军士长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价值在十个埃居以上的银质挂表，他发现小福尔图纳托的眼睛一见到表就发出亮光，他拿着那只悬在钢表链上的表对他说：“小骗子!你一定很想有这样一只表挂在胸前吧。那时你就能够像孔雀那么大模大样地在波尔托—维基奥的大街上行走；人们要问你：‘现在几点钟?’你就能回答他们：‘请看我的表。’”“我长大以后，我的班长叔父会送给我一只的。”“对，可是你叔父的儿子已经有了一只……说实在的，不像这一只那么漂亮……不过他还没你大呀。”孩子叹了一口气。“怎样?你想要这只表吗，小表侄?”福尔图纳托斜着眼偷偷望着那只表，那模样儿活像一只看着人家给它一整只雏鸡的猫。它以为别人在开它玩笑，不敢扑上去，它不时把眼光移开，惟恐抵抗不住诱惑，可是又不停地舐自己的嘴唇，好像对它的主人说：“你这样开玩笑多么残酷呀!”可是甘巴军士长却像是真心诚意的要把表送给他。福尔图纳托没有伸出手来，他只是苦笑着向军士长说：“您为什么要跟我开玩笑?”“我的天!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只要告诉我齐亚尼托在哪儿，这只表就是你的了。”福尔图纳托笑了笑，表示不相信，一双黑眼珠盯着军士长的眼睛，拼命想从军士长的目光里看出他说话的可信程度。“假如我不照这个条件把表给你，”军士长嚷起来，“我就丢掉我的官职，弟兄们都是证人；我不能说话不算数。”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把表挪近来，挪得越来越近，几乎碰到了孩子苍白的脸颊。孩子内心的贪欲和对收容的客人保持信义的一场斗争，很明显地流露在他的脸上，他的裸露的胸膛猛烈起伏，看来快要窒息。而那只表却在晃动着，旋转着，有时碰到他的鼻尖。最后，他的右手终于慢慢地举起来伸向那只表，手指尖碰到了表，接着整只表已经躺在他的掌心里。可是军士长没有放松表链……表面是淡青色的……表壳新近才擦过，亮晶晶的……在阳光底下，整只表就像一团火……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福尔图纳托同时举起左手，用拇指从肩上向他背靠着的那堆干草一指。军士长一目了然，他松开了表链。福尔图纳托觉得已经成为表的主人，他像只鹿那么敏捷地立起来，走出那堆干草十步以外，兵士们马上就翻动干草。没有多久，干草堆就动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手里拿着匕首，从草堆里出现；可是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冷却的伤口并不容许他这样做。他跌倒了。军士长扑到他身上，夺去了他的匕首。不管他怎样反抗，他马上就被紧紧地绑住了。齐亚尼托躺在地上，被绑得像一捆柴一样，他向走近来的福尔图纳托回过头来。“婊子养的!”他冲着孩子骂了一句，鄙视的成分超过愤怒。孩子把从他手里得来的那块银币掷还给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享有这块银币了；可是那个亡命者仿佛没有觉察到孩子的这个举动，他十分冷静地对军士长说：“我亲爱的甘巴，我不能走路了；你们得把我抬到城里。”“你刚才跑得比狍子还快呢。”冷酷无情的胜利者回答，“可是你放心，逮住了你我已很高兴，即使要我背着你跑四五公里路我也不会感觉疲倦。何况，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拿树枝和你的斗篷为你做一副担架；到了克列西波里农庄，我们就能找到马匹了。”“好，”囚犯说，“希望你在这个担架上铺上一些干草，让我躺得更舒服一点。”兵士们忙忙碌碌，有的在用栗树枝做担架，有的为齐亚尼托包扎伤口。正在这时候，马铁奥·法尔哥尼和他的妻子突然在通到杂木丛林的一条小径的转弯角上出现了。妻子的背上沉重地压着一大口袋栗子，她弯着腰吃力地向前走着，她的丈夫却很悠游自在，手里只拿着一枝长枪，身上用皮带斜挂着另一枝；因为一个男子汉除了自己的武器以外，是不屑担负别的物品的。一看见那些兵士，马铁奥首先想到他们是来逮捕他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马铁奥和司法当局有些什么纠葛吗?不，没有。他享有很好的名声。他就像人们所说的，是“一个声名卓著的人物”，可是他是科西嘉人又是山地居民，凡是科西嘉的山地居民只要仔细回忆一下过去，总能找出一些轻微的过失的，诸如动过枪、动过刀和打过架之类。马铁奥的良心比任何人都清白，因为他有十年以上没有拿枪对准过任何人；然而他还是谨慎从事，立刻采取了措施，以便在必要时可以很好地保卫自己。“老伴，”他对朱瑟芭说，“放下袋子，做好准备。”她马上听从，他把斜挂在皮带上的那枝枪交给她，生怕它会妨碍他行动，他把手上的那枝枪上了弹药，然后挨着路边的大树，慢慢地向自己的房子走去，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发现有任何敌对的举动，他立刻就能躲在最粗大的树干后面，隐蔽着向对方开火，他的妻子紧跟着他，手里拿着替换的枪和子弹袋。在战斗的时候，对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来说，她的职务就是为丈夫上子弹。在另一边，军士长看见马铁奥枪口向前，手指紧扣扳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心里很担忧。“假如，”他想，“凑巧马铁奥是齐亚尼托的亲戚，或者朋友，而他又想保卫齐亚尼托，那么，他两枝枪的子弹就要打到我们当中的两个人身上，像把信投进邮筒那么准确无误，假如他不顾亲戚情分，向我瞄准呢!……”他在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中，决定采取一个非常大胆的行动，那就是独自一个人像个老朋友一样走到马铁奥跟前，把事情经过告诉他。可是他觉得他和马铁奥相隔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长得可怕。“喂!喂!老朋友，”他叫喊着，“你好吗，我的老友，是我，我是甘巴，你的表弟。”马铁奥一言不发，停下脚步；随着军士长边走边说，马铁奥把枪口慢慢向上抬起，等到军士长走到他跟前时，他的枪口已经朝向天空。“你好，兄弟这是科西嘉人通常的敬礼用语。——原注。，”军士长一边说一边向马铁奥伸出手来，“我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好，兄弟。”“我是顺便到这儿来向你和朱瑟芭表嫂问好的。我们今天赶了好长一段路程，可是我们累死也值得，因为我们捉到了一头大野兽，我们刚逮住了齐亚尼托·桑比埃洛。”“感谢天主!”朱瑟芭叫起来，“上星期他还偷走了我们一只奶羊呢。”这两句话使甘巴高兴起来。“可怜的家伙!”马铁奥说，“他饿呀。”“这家伙像头狮子那样反抗，”显得有点羞愧的军士长继续说，“他打死了我的一个兵士，还不满足，又打断了查尔东班长的一只胳膊；不过关系不大，班长只不过是一个法国人而已……后来他就躲起来，躲得就连魔鬼也甭想找得着。如果不是我的小表侄福尔图纳托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找到他。”“福尔图纳托!”马铁奥惊叫。“福尔图纳托!”朱瑟芭也跟着叫了一声。“是的，齐亚尼托躲在那边的一堆干草里面，可是我的小表侄给我戳穿了他的诡计。因此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班长叔父，好让班长送一件漂亮礼物来酬谢他。我要把他和你的名字都写在我呈给代理检察长先生的报告里。”“真倒霉!”马铁奥低声说。他们和部队会合。齐亚尼托已经躺在担架上，马上就要动身。他一看见马铁奥由甘巴陪伴着走过来，脸上就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然后他把脑袋转过来对着马铁奥家的大门，朝门槛上啐了一口唾沫说：“奸贼的家!”只有一个决心要死的人，才敢对法尔哥尼说出“奸贼”这个词儿。一匕首扎去，本可以回答这个侮辱，而且决不需要第二下。可是马铁奥却一手按着脑门，像一个心情沉重的人那样，并没有别的举动。福尔图纳托看见他的父亲回来就走进屋里，端了一大碗奶出来，他两眼低垂把奶送给齐亚尼托。“滚开!”亡命者声似雷鸣向他大叫。然后，犯人转过来向一个兵士说：“朋友，给我水喝，”他说。兵士把水壶递到他手上，强盗就喝刚才和他枪战过的这个人给他的水。然后他请求他们改变绑法。把他的两手交叉着绑在胸前，不要绑在背后。“我喜欢躺得舒服一点，”他说。兵士们赶紧满足他的要求，然后军士长下了动身的命令，向马铁奥道了别——马铁奥没有回答他——就加速步伐向平原方向走了。约莫过了十分钟，马铁奥还是一言不发。孩子神色不安，时而望望母亲，时而望望父亲，他的父亲拄着长枪，怀着满腔怒火逼视他。“你的人生开头开得很好!”马铁奥终于开了口，声调很平静，可是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这声调的可怕。“爸爸!”孩子叫道，眼睛里噙着眼泪走过来，仿佛要跪到他的膝下。可是马铁奥喝住了他：“别走近我!”孩子停了下来，呜咽着，一动也不动地停在离他父亲几步远的地方。朱瑟芭走过来。她瞥见了福尔图纳托衬衣上露出的半截表链。“谁给你的这只表?”她用严厉的声调问。“军士长表叔。”法尔哥尼一手抢过那只表，用力把它向一块石头上掷去，把那表砸得粉碎。“老伴，”他说，“这孩子是我的吗?”朱瑟芭褐色的双颊变成了红砖头的颜色：“你说什么?马铁奥，你说话还有分寸没有?”“既然这样，这孩子就是他家族中第一个有背信弃义行为的人……”福尔图纳托越发哭得哽咽起来了，法尔哥尼的眼光犹如两把尖刀始终盯在他的身上。最后，法尔哥尼用枪柄猛击了一下地面，然后把枪托上肩膀，重新走上那条通到杂木丛林去的道路，而且喝令福尔图纳托跟着他走。孩子服从了。朱瑟芭追上马铁奥，抓住他的胳臂。“他是你的儿子，”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一双黑眼珠盯着她丈夫的眼睛，仿佛要看出他灵魂深处的动静。“放开我，”马铁奥回答，“我是他父亲。”朱瑟芭拥抱了她的儿子，一边哭一边走进屋子。她跪倒在一幅圣母圣像前面，虔诚地做祈祷。这时候法尔哥尼沿着小径走了大约两百步，一直走到一块小洼地前面才停止。他走下洼地，用长枪的枪柄敲了敲地面，发觉泥土松软，容易挖掘。他觉得这块地还适宜于执行他的计划。“福尔图纳托，到那块大石旁边去。”孩子依照吩咐做了，然后跪了下来。“念经吧。”“爸爸，爸爸，不要杀我。”“念经吧!”马铁奥用可怕的声调再说一遍。孩子呜咽着结结巴巴地念起《天主经》和《信经》来。做父亲的在每段经文的末尾用响亮的声音回答：“阿门!”“这就是你背得出的全部经文吗?”“爸爸，我还会背《圣母经》和婶母教我的祷文。”“这祷文很长，管它呢，背吧。”孩子用极度轻微的声音念完了祷文。“完了吗?”“唉!爸爸，开恩吧!宽恕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要尽量请求班长叔叔饶恕齐亚尼托!”他还在说着，马铁奥已经上了子弹，托起枪，对准孩子说：“愿天主饶恕你!”孩子绝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拥抱他父亲的膝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马铁奥开了枪，福尔图纳托当场倒地身亡。马铁奥望也不望死尸一眼，立刻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想找一把铲子来埋葬他的儿子。他走了没有几步，就遇着被枪声惊吓而奔跑过来的朱瑟芭。“你干了什么?”她喊道。“伸张正义。”“他在哪儿?”“在洼地里。我马上就来埋葬他。他是祈祷以后才死的，我要献一台弥撒给他。通知我的女婿蒂奥多罗·贝昂基，叫他来和我们一起住。”费德里哥这个故事在那不勒斯王国内流传甚广。可以看出来，同别的流行在这个地区的故事一样，这故事里希腊神话和基督教信仰古怪地混杂着，看来是在中世纪末期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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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14条)

•   梅里美在法国文坛中算是一朵奇葩，他的作品风格明显，与法国存在的几大主流风格——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好喜欢他的独具匠心，更喜欢把他的作品当作故事来看，西班牙的冒险故事，希腊的神话故事，让人耳目一新。
•   我是慕名购买梅里美的作品集的，大师的大手笔果然让人折服，其中《卡门》、《错中错》等作品都很不错，绝对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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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超值，可惜封面硬纸折断
•   天，这本书也太厚了，早知道这么厚，我就买另外一本了，这么厚，带在包里都不方便啊。红楼梦都没这么厚
•   排版希望能好看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