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时间:2008-11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者:雨禾 页数:214
前言
月亮像邮票贴在天空右上角,我是月亮。风在干河床跑来跑去羞辱卑躬屈膝的石头,我是风。太阳流脓血烂得天下什么都模糊了,我是太阳。阳光像蝗虫满天射下来,你们别着慌。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男孩的小鸡巴露出裤衩,小心大人剪刀。女孩像块要化的雪糕软软地斜在那儿,别站不住往人身上靠。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数不清的中年女人在公园狂跳交谊舞,那是甩卖积压的性能量。跳得四周柳树心猿意马与风狂交,不算流氓。天上一块乌云像逼债人的黑面孑L虎视眈眈,吓着谁是谁。我溜马路涮自己,警察管不着。空气中的油烟尘土像噪音震得耳朵发疼,你不能计较。卖烤红薯的瘦老头自己就像块瘦红薯,彼此关照。两只鹞子在天空飞来飞去寻找合适的做爱环境,自由自在惹人嫉妒。汽车在街上撒欢地跑来跑去像群发情的哈巴狗相互接吻啃腚,额烂头焦。什么人养什么狗卷发的胖女人牵着卷毛狗,像牵着自己的影子。一群群楼房在太阳下晒着,显得默默无闻。路边的小树摆开稀松无聊的队列,它们犯不着同情人文精神。一个面熟的胖小伙子晃过来让你疑心自己得了健忘症,记忆中横竖提不出他的相关资料。一个挺讨人爱的少妇领着小孩走过来,男人盯盯她,她的脸就像调电视调红了有点发烧。鄙人的裤裆里也有隆起的反应,好像地壳运动有山崛起。男人的下半部是德行和地位的显示器,德行一下地位一上它就如火如荼高指标。你还真别把我当人看,因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城市郊区养猪场的猪集体绝食饭馆里拉来的肥汤,因为那里全是它们自家的肉。疯牛病是对人类的惩罚,让牛硬咽牛内脏违背·了每种动物不相食的上帝教导。只有人犯禁几大洲都有人相食的历史记载,上帝难饶。如临大敌的城市面对噩耗一样的沙尘暴,无处可逃。随风飞上高空的塑料袋完成了奢望已久的出境旅游,死而无憾万分逍遥。亿万富翁愿用亿万财产实现太空旅游的梦想,正在太空舱加紧训练。还有人要用乍眼的金钱将父母遗体送上太空做卫星巡视地球,他们瞻仰亲人时全不管他人在棺材满天飞的地上怎么舒心吃饭睡觉。豪华楼宇该叫高尚住宅,里面出入的男女也比较高尚。农村出来当过几年兵又脱了军装当保安的英俊小伙子喜盈盈站在高尚小区门口,像是地图边上的一只只图钉。街上有人揪着衣服打起来,围观的人群像在动物园看狗熊抻长了脖子。股市一阵儿牛一阵儿熊,亿万人发疯上吊跳楼跳水玩自己的命。麻将牌搓响大江南北,算是解了一半男女的寂寞无聊。古时守节的女人半夜将半贯铜钱洒落在地,黑暗中一个个摸起来摸到天亮也便又修了一夜贞操。今天的男人玩钱赢了就可以玩蛋,蛋软了就有伟哥俏哥来帮伟帮俏。伟哥俏哥帮不起来的软蛋就成了扶不起来的天子,咬着女人干嚎。你们问我这支歌谣什么意思我绝不说明,因为犯不着。
内容概要
这个成人大学的男生宿舍里,住着一伙离开老婆想再寻求一次浪漫的男生。周尚文遇到师范时的情人栗晓慧,又一次燃起爱的火苗,却偏偏受到了校花一号美女的青睐。自信的金浩瀚以为二号美女对他有意,愈发坚定了离婚的信心,谁知歪打正着,收获了难以排在美女行列却不乏性感的何玲。史大可靓丽的小媳妇,引起舍民们一片艳羡与嫉妒,这种心理很快就转化为舍友们离婚与寻求新爱的加速剂。老古董王天翔的老婆却异常贤惠,贤惠女人感动了宿舍每一个男人,而她的结局却促成老古董的古怪婚恋。怪癖的李三儿,患着怪癖的病,最终抗争不过怪癖的命运。所有的迹象都证明了大班长冯格是个不沾女色的人物,却爆出不可思议的绯闻。班主任焦克被学术追求与政治诱惑分裂着、扭曲着,爱情的火焰也在这个过程中时燃时熄。 但学习生活仅仅是人生旅途中一个截取出来的段落。这个段落对于整个人生旅途是亮点还是污点?是命运的缩影还是信念的背叛?是岁月的一般顺接还是生命意义的枝蔓延伸?独特的视角一定会引起你独特的思考。奇特的故事一定会给予你奇特的阅读享受。
作者简介
王建和,男,笔名雨禾,中国作家协会山西分会会员,沁源县政协副主席,沁源中学高级教师。 曾发表短篇小说《人主》、《这些人,难说》;中篇小说《冬训》、《余烬》、《地脉》、《玉茭子开花一撮毛》等。 长篇小说《唉!高三》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发行,多次重印,4万多册。该书出版后曾引起全国中学生、家长、教师及国家教委的高度重视,将被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成20集同名电视剧。
章节摘录
1周尚文猛一抬头,已是泽西教院的大门,又雄伟又新奇。他妈的到底是大学大门,整整比中学的大了一号。他要用很庄严的心态与步态完成这个人生阶梯的跨越仪式,尽管肩上扛着笨重的行李卷,但他还是挺了一下腰杆,对着大门庄严站定,一步、两步、三步……门那边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高楼、凉亭、草坪、时髦的男女……啊!大约几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命运的跨越,他觉得像从深水中探出脑袋,像从崎岖的山路攀上山巅。生命质量实在是到了非提升不可的时候了,可以说已经到了抢救性的阶段了,而且,付诸实施的条件也完全具备了。他和老婆的工资都分别涨到1000多元,尽管买了房子,尽管还进行了中低档的装修,尽管供孩子上学,尽管不断地买鸡肉鱼肉香蕉苦瓜什么的,但周尚文照样有条件在地球表皮上潇洒走一回的。去他妈的,开始享受人生,开始放手消费……可是,问题是当着含辛茹苦的老婆,当着渐渐懂事的孩子,当着单位领导同事,人咋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下说变就变呢?那还不和留了半辈子的小平头突然变成披肩发或者马尾辫一样招人扎眼唾弃吗?周尚文只得把对生活质量改变的欲望,像一桩远大理想一样深藏胸间,等待着有朝一日隆重实现。接到泽西教院的通知,他虽然在妻子和同事们面前表现得极其无所谓,但心里却默默地盼着跳出苦海的这一天。是的,逃出家庭,摆脱单位,幸福就在眼前,快活就在脚下,人生苦短,时不我待,还不潇洒又待何时?连古人都知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可是久盼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怎么连10多块钱的出租车都徘徊犹豫了10多分钟,最终还是选择了肩扛铺盖卷丑态百出地不管他人说什么,只管走自己的路呢?宿舍楼门口,车展一样簇拥着一片小车:宝马、皇冠、本田、帕桑应有尽有,最寒酸的也是出租普桑。同样是泽西教院的学员,可从小车里轩昂走出的家伙与被压在行李卷底下劳苦人民之间,其反差是多么的大啊!周尚文的宿舍是3楼18号,4支双层床,倚墙而立。周尚文进来时下铺已被占满。他想,上铺就上铺,除了上下不方便别无更多害处。展开被褥,喘息稍定,周尚文便把微笑撒向宿舍里同样在微笑的陌生同学。他还虔诚地给每位同学打去一支云烟,他自己也点燃一支,一边尽享着释重以后的痛快,一边搜索枯肠地苦思着惊座的话茬儿:“嘿,咱这人就这命,念大学末班车,住宿舍还是末班车。”周尚文的开场白没有收到预想效果。根本让周尚文看不上的老家伙,却一个比一个牛,一个比一个张狂,脸上都挂着先来者的优越,先知者的傲慢。他们南腔北调地说着他不懂的话题,他们说到教院领导方面的许多内部信息,他们还知道许多任课老师的来龙去脉,他们相互关照的视线里压根儿没他这个人。周尚文完全被排除在人际的边缘,只配锅着腰灰眉鼠眼地做肉墩。不过,紧接着就来了一个激活肉墩的人,那人同样扛着行李卷,同样的灰眉鼠眼,同样的没人看他,和他说话。那人在早有人给他占好的下铺床位悄悄地展开行李,悄悄地坐在铺位上,一脸愁苦,满眼悲凉,腰罗锅着,脑袋耷拉在胸前。看着新产生的后来者如此窝囊,周尚文好像找回一点儿自信心,就居高临下说:“嘿,想什么呢,管它呢,先好活两年再说……”周尚文这句只说给窝囊人的话,却产生了惊座效果。对面下铺的薄嘴唇像抓住预审对象的破绽似的追问:“好活?说具体点。”挨薄嘴唇的大鼻头也推波助澜:“说嘛,说嘛,说说你的好活观。”周尚文刚刚刷新的红脸又一次红到耳根:“我,我是瞎说呢,瞎说……”薄嘴唇一脸鄙夷:“瞧瞧,瞧瞧,自己说了的话,不敢承认,要放就放个响屁!”大鼻头两眼不屑:“不说,不说就是不可告人,就是口是心非,非赌即嫖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屋子里混笑成一片。周尚文觉得自己的体面被一层层地剥光了,形象也在一截截地矮了下去,眼看就成了人人敢捏的软柿子了。谁知那个大鼻头又揪住更敏感的话题:“你……多大了?”一股热浪从脖颈火辣辣地刷上脸庞:“我……我……我比你们大啊。”“到底多大啊?”大鼻头紧追不舍。“老了啊……”周尚文觉得自己的年龄像身上的一块秃疮,像隐瞒的一桩罪恶。他望着一片追问答案的眼睛,坚守着心中那一点隐私不被侵犯。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汗淌个不住,他就擦个不住,但刚买的崭新毛巾抹不去一脸窘迫,如此龌龊的第一印象就这样在新环境里定格了。不论怎样的感受,周尚文还是很珍惜地过着新环境的一分一秒,他很用心地呼吸和吸收着全新生活里的空气和信息。他转遍了宿舍楼的所有楼层,转遍了校园的各个角落,看了教学楼、图书楼,看了校委办公楼,在刺槐林问石子甬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走到夕阳晚照霞光满天,才回到宿舍。夜晚,宿舍里灯光柔和,同学关系也渐渐融洽。大家相互递着香烟,相互探究着各自关心的问题。周尚文的底细被大家探询去了许多,周尚文也接收到其他人不少资料。学员们先就关注上一个离婚不久的家伙,叫戴五狗,有说是老婆离他而去的,也有说是他家有的是钱,想换个新老婆玩玩就可以换掉的。打饭时就有班里同学指点着那家伙窃语,说他来教院的第一目的就是要找个窈窕水灵而且睿智的女人做老婆。现如今有了钱,那还不等于阿Q实现了革命的目的,要谁就是谁吗?宿舍里那个薄嘴唇的家伙叫金浩瀚,十分艳羡戴五狗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一个老婆卸载掉。从他反反复复的叹气与絮叨中,就知道他生活在老婆压迫的水深火热之中。他老婆不仅是同行,而且是某中学校长,据说非常厉害,可以把一所学校教职员工管得死气沉沉,管自己的男人更是小菜一碟。金浩瀚也发誓想在这两年里过几天解放区的日子,可他苦不堪言地向大鼻头史大可透露,他连一分钱也和老婆多报销不了。他还仰面朝天地冲着顶棚叹息,不知哪一天他就要自杀掉,好让狗日的母夜叉老婆后悔莫及气得死去活来。金浩瀚见史大可一谈到婚姻问题就微笑,就在他当胸戳一拳头武断道,你他妈一天24小时都笑嘻嘻的,一定是娶了好老婆。史大可就谦虚说,好女人全被干部子弟和地痞流氓抢占光了,哪里能轮得到教员娶好老婆呢?金浩瀚就又追问,那你老婆也很一般了?史大可微笑着点了头说,很一般。金浩瀚这才舒舒服服地吁了一口气。金浩瀚和史大可虽然处境各异,可追求的目标却惊人地一致,从陌生到熟悉,心与心越贴越近,话题也越说越深入。“嘿,我们过来时走的西关街,全他妈的是歌厅。”“是的是的,一家挨着一家。”“嚯呀,听听那音乐。”“就是,那音乐,真是的……”“真是什么?”“真是感染人。”“音乐没人感染人啊!”“那也得是美人才能感染人,给你个丑八怪叫你感染感染。”“唉,这社会啊……”“真是的,这社会……”“这社会咋么?啊,这社会咋么?”金浩瀚步步紧逼拷问史大可。“这社会……这社会……”史大可揣摩不透金浩瀚想要什么答案。“这社会,好!”金浩瀚慷慨激昂,近乎呼口号。 “就是好,是的,就是好的。”史大可频频点头。 “你是说……社会有了歌厅就好?”杂毛韩向东从上铺探下头来挑衅。 “当然不仅是有歌厅,你的意思呢,有了歌厅社会就不好了?”金浩瀚歪出身子,向盘踞于他头顶的杂毛反问。 “这是中国啊。” “中国咋么?中国哪个朝代没有妓女,你说这不文明吧?可我们又说五千年文明古国。”金浩瀚看来还不算浅薄。“极左年代倒是没有小姐,可那时候经济文化啥都萧条,应了那句话了,繁荣必然娼盛!”史大可好像也还并不是白痴。 “谬论!”韩向东继续挑衅。 “马克思还说,妓女是一夫一妻制的必然补充,谁不敢承认这,只能说明你不是一个马列主义者,是伪君子,假正经!”金浩瀚义愤填膺。“伪君子,假正经!”史大可旗帜鲜明。忽然,史大可对面上铺的王天翔跃身而起,粗壮的食指直指住金浩瀚额头:“你你你的良知,你的道德哪里去了?”“噢,哪里冒出个封建卫道士!”金浩瀚不屑地瞥一眼王天翔。“我就是道德卫士,谢谢你的夸奖。”“现如今,有几个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也是好人多!”“哼,好人多?鲁迅早说了,社会是为庸人设计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好好看看鲁迅。”“《纪念刘和珍君》我教课的次数比你多得多!”“那你更该知道带领人类前行的只是少数人,其余的都是庸人。”“你是带领人类前行的人?”“起码是与时俱进的人,率先觉醒的人!”“宁做庸人不做坏人!”“你说谁是坏人?” “卑鄙下流就是坏人!”“道貌岸然才是坏人呢!”争论继续着。周尚文听着听着也想插话,也想慷慨激昂旗帜鲜明。但这时的韩向东和王天翔,显然把他归类在同一战壕里,说每一句话都要用眼光和他沟通,想博得他道义上的支持。他也感到一种被信任的温暖。彷徨到最后,周尚文还是把奔涌到嘴边的话语强压下去了。 这时候进来了308号最后一个成员,一个标标准准的长发帅哥。帅哥像首长接见群众一样逐个把大家的手握一遍,辉煌的烟盒里“啪”“啪”磕出一支支烟卷,像机枪子弹一样扫出一排子。他说他就是市里的,他并不住宿舍,他只是来占个床位,并来认一认新同学。帅哥已是如此养眼,他后面的角色更让老家伙们瞠目。随着帅哥带来的视觉冲击的当儿,门口飘然闪出一位绝色丽人。哇,舍友们全惊呆了,连卫道士王天翔也傻张开嘴巴。什么也不用说,绝对的大美女就是了,那飘飘金发,那娇媚的脸型,那修长的腰腿……啊,啊,舍友们只觉满屋灵气涌动,阵阵暗香浮动。那姑娘轻轻坐在金浩瀚床沿,向每一个老家伙投去微笑。“你是……”金浩瀚两眼红突突地盯着那姑娘,“你是几中的?”“我吗?我不是教书的。”美眉答话好像有点难为。“那么你是……”金浩瀚继续追问。“我现在还待业。”“待业?”老家伙们都睁大眼睛。帅哥说:“大美女门若娜要待业,那我们大家就都得喝西北风去了!”门若娜?名字和人一样的美丽。金浩瀚急着问:“那么你……”“大家猜啊,”帅哥像主持人一样,调动着谈话气氛,“谁要把大美女职业猜准了,我请诸位喝酒。”舍友们都来了兴趣,一个个凝眉敛额,跃跃欲试。有猜演员的、有猜模特的,有猜歌星、舞星的……门若娜抿嘴微笑,不置可否。帅哥看看手表说:“好了,时间不早了,哥们关心的答案,姑且作为一个悬念,你们休息,明天见。”美女帅哥翩然离去,舍友们一片赞叹:“这叫天生丽质!”“这叫倾国倾城!”“班花,班花,绝对是班花!”“什么班花,绝对是校花。”舍友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像除夕夜似的欢度着二度学生生活的第一个夜晚,王天翔虽然对所有人都表示不满,但他那点不和谐音早湮没在大家的吵吵声与笑声里了,连那个窝囊人也在昏暗的灯影里绽出一丝笑意。金浩瀚朝天伸着懒腰大叫:“能和如此美人同窗共度两年,也不枉为人一世啊!”史大可惊叫:“什么什么,你要和大美人同床共度啊?” 又一阵久久的爆笑…… “睡吧,12点了!”声音好像从阴暗的地下渗出,音量不高,但阴沉沉的,很有行政杀伤力。舍友们这才注意到窝囊人对面床铺上那个仪态威严的人士。那人脸型刚好平板得盛气凌人,眼珠正好眯缝得目空一切。韩向东和周尚文嘀咕,这人一定当过校长或者什么一把手的,要不咋么能修炼到如此领导功架?咋么能对如此新鲜语言环境无动于衷视所有人如无物呢?2那个小眼睛人叫冯格,第二天上午,就被班主任指定为班长。是靠精心打造的庄严形象赢得班主任信任呢,还是靠了什么背景荣任此职?谁也说不清楚。这首先成为2001届中文一班的一个政治悬念。有悬念的日子总是有意思的,带着对悬念的揣测探究,老家伙们的二度学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泽西教院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师小,学员老。虽然是刚走下讲台的教师,可一旦被圈在单人课桌里,就从生理到心理都回到学生时代,都那么像模像样的做起学生来了。第一次见面会上,一教室老面的家伙就因为个座位问题嚷嚷得不可开交。小个子们叫喊按个子大小,成绩好的叫喊按成绩高低,早早来占好座位的则坚守阵地,不管别人怎么乱喊乱叫横竖不动。一开始,班主任面对这些来自教育第一线温良谦和的老同志,怎么也端不起老师的架势,甚至谦恭得有点不自在,有点紧张呢。他只想构思一个语惊四座的开场白,能够使老道的学员折服就是了。可是,老学员们却小孩子一样吵吵开了,有的还手舞足蹈怪声叫喊。看着这样的场面,班主任就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啊,都是多年教龄的人了,都是我该叫老师的老同志了,怎么为这么个问题就过不去啊?” 有人喊得更厉害了: “座位问题就是大问题啊,天时人和,还得有地利啊!” “集体刚刚组合,分配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影响班里安定团结的啊……” “对啊,年轻人都坐在前面,我们都是耳又聋眼又花的人了,反倒坐后面了,这合适吗?”班主任一看这阵势,一股恼火倏然蹿上胸膛,脸色愤然板严,一下子就找到了班主任的感觉,大手在讲桌上一拍,吆喝道:“喊什么喊,看看像话不像话,都为人妻为人父的人了,像话吗?在下面怎么为人师表啊,怎么言传身教啊?不就是个座位嘛,值得这样面红耳赤,如此失态吗?真是怪了呢。就先这样坐着,真是怪了呢!”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班主任语气缓和了一点说:“就这了,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提分座位的事,听见了吗?”同学们悠长地拖着声音:“听见了——”班主任微微摇了摇头,说:“还有意见的可以下来提,好了,现在我们开第一次班会。”冯格暗暗点了点头,对年轻教师的不屑态度也悄然渗入皮下,正式进入班长角色,开始主持会议:“同学们,我们开会了,大家欢迎我们的班主任焦老师给我们讲话,大家也许知道,我们班主任焦老师是我院最年轻有为的青年教授,文学理论权威,焦老师给我们担任班主任,是我们的幸运,大家欢迎焦老师给我们讲话。”班主任喝了一口水,咳了一声嗽,即刻就从世俗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恢复了学者的潇洒风范。班主任先在黑板上写下“焦克”两字,说这就是他的名字,很好记,和口干舌燥的焦渴是同音,接着转入正题:“我们从全市各地走到一起,相遇到泽西教院,组合成2001届中文系一班,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就是缘……”焦老师的讲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他从缘讲起,从相逢、相聚、相处、相爱生发开去,讲到文学的功能,首先是改变人的思维方式,提高人的品位,人就会变得崇高雅致,就会变得宽容大度,就会容忍理解多元价值观,然后真正实现人的灵魂的净化,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文明……同学们听得屏息凝神,七窍全开。从干枯的语文教学的沟壑里出来,一下子进入学术的海洋。广博的信息,新奇的观点,哲理的思辨,句句都是那样的发人深思催人彻悟。啊,这才是学问,这才是境界啊!老学员们时不时作恍然大悟状,频频点着头,匆匆忙忙地做着笔记,好像都在准备认认真真迎接一次知识的升华,思想的裂变。周尚文如饥似渴地听取着全新的话语,很想尽快摆脱平庸而进入学员角色,早日找到崇高境界的人口处。可是左右看了看,顿时又是满肚子恼火,一边是老杂毛韩向东,一边是卫道士王天翔;一个是杂毛脑袋吊塄瓜,一个是扁平呆板老黄脸。一个比一个讨厌,一个比一个让人窒息得失去生活信心。好端端的学习环境,生生的让这样的两颗脑袋给糟践得如此枯燥乏味,如此没有诗意。这两年里,如果就这样跟这两个家伙并排坐下去,那不等于白白糟践了美好时光吗?那简直是他妈的生不如死啊!班会一散,周尚文就去找班主任,想要求给他换换座位。到了焦老师住处,“呐呐”的怎么也张不开口。40来岁的人,恭恭敬敬站在一个和自己刚刚告别了的高三复习生差不多年龄的毛孩子面前,更觉身热脸红,入地无门。周尚文终于横了一下心,说:“焦,焦老师,我……”焦老师恭恭敬敬让了座,并给周尚文倒了一杯茶水:“您坐,您喝,有话慢慢说。”
后记
几年前看电视,引发了我的一次写作。节目中几位学者和年轻人围绕着一个共同的话题讨论,现场气氛时而激烈时而沉闷,也多有让主持人尴尬的对立。年轻人普遍对学者表现叛逆,学者们也在宽和的表象下难掩对年轻人的轻蔑。两代人或唇枪舌剑或明和暗斗,让我想到了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弑父情结,在家庭中表现为儿子与父亲的对抗,在社会中表现为年轻人对年长一代的叛逆。这自古以来是社会很多冲突的源动力之一,也演绎r许多惨烈或悲壮的文学故事。这种叛逆不一定都是可歌可泣的,有的甚至十分残酷。我在此前曾写过一部小说《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讲的是一群十几岁的男女学生在“文革”中用石头将他们视若父亲般的男性老师以“流氓罪”砸死。弑父情结以集体的“革命”行动表现出来。在此之后二十年,这些年轻人逐渐成熟长大,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当年的过失,却共同加入了悼念“父亲”的行列。现在,有关对弑父情结的联想,激发了我写另一种年轻人叛逆的故事。在各个领域,年轻人都在用他们的新声音、新手法“屠杀”年老的一代。这种“屠杀”温和了表现为革新,激烈了表现为取而代之。在时间的年轮上,欣欣向荣的进步与衰朽死去的残酷交相辉映。这种心理学意义的文学主题一旦萌动,朦胧中浮现出很多故事。有一个故事我曾远远打量它很多年。一个男知青到农村插队,与农村女孩发生爱情,后来却远走高飞回城了。农村女孩生下的儿子长大了,便天高地远地到城市里寻找生父。斯时他的父亲可能已是高官或著名学者,更可能蛛丝马迹难以确认。“寻父”的过程就是一个爱恨交织的过程,也可能仇恨与报复会在备受屈辱后愈演愈烈。这样的故事,在前些年中有些类似的文本。但是,我总在想象中不断打量它,希望有什么新的意思出现。而这一次,新的意思出现了。我得到一个全新的故事,故事的全名或许应该是“我和父亲嫌疑人及他们的女儿们。然而,这一切还远不是这次写作的叙述冲动。人做任何一件事情,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是在有充分理由时才开始的。我的这次写作还有一个更自觉的理由,那就是想做一次文体方面的尝试。这个尝试绝非人云亦云,完全按照独自的思路来。因为我确信,只要我们愿意又有技巧,就可以进入他人的思维。我要按照小说中的主人公——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心理来观察一切,叙述一切。当我在一种类似精神失常的梦幻状态中完全忘记了我是谁,只知道我是小说的主人公阿男,我甚至感到我皮肤对世界的触觉都是阿男的。就这样,我先写下了一段阿男写的诗:“我唱歌谣你们别心惊肉跳”。月亮像邮票贴在天空右上角,我是月亮。风在干河床跑来跑去羞辱卑躬屈膝的石头,我是风。太阳流脓血烂得天下什么都模糊了,我是太阳。阳光像蝗虫满天射下来,你们别着慌。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男孩的小鸡巴露出裤衩,小心大人剪刀。女孩像块要化的雪糕软软地斜在那儿,别站不住往人身上靠。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数不清的中年女人在公园狂跳交谊舞,那是甩卖积压的性能量。跳得四周柳树心猿意马与风狂交,不算流氓。有了这样的开头,“我”和父亲嫌疑人、“我”和父亲嫌疑人的女儿们的故事就顺理成章地展开了。这样就有了人民文学出版社三年前出版的这本《父亲嫌疑人》。在《父亲嫌疑人》中除了讲一个故事,我还收获了一片新的语言。我过去不曾用这样的语言写作过。这是一次大胆的实验,也是一次快乐的游戏。由于这样一个实验文本,三年来我结识了很多年轻人,其中有些是八。后作家。这次出版长篇小说文集,又对本书进行了修订。二00八年九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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