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县的麦克白夫人

出版时间:2003-7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作者:[俄] 列斯科夫  页数:329  字数:258000  译者:周敏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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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列斯科夫是19世纪俄国文坛上独树一帜的卓越小说家,他的作品对契诃夫、高尔基等人都有过重大的影响。本书精选了作家的7个名篇。
本书是列斯科夫最具代表性的现实主义小说,是俄国版的悲剧《麦克白》。作品中的卡杰林娜是个穷家小户的姑娘,被迫嫁给了老商人做继室,为了追求幸福,她与伙计谢尔盖通奸,毒杀公公,掐死丈夫,最后地一个有权与她分誀遗产的孩子下了毒手。案情败露后被判当众鞭打,流放西伯利亚。流放途中,谢尔盖见异思迁,另结新欢,卡杰林娜不堪忍受百般凌辱,便拖住谢尔盖的新欢一起跳入河中,同归于尽:《穿树皮鞋的爱神》讲述了乡村女歌手追求恋爱自由惨遭迫害的悲剧,《左撇子》写的是俄国工匠制服英国钢跳蚤的传奇故事;《工程堡的幽灵》说的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闹“鬼”事件……
悲剧性的作家,悲剧色彩的人物,富于戏剧性的民间故事,幽默的讽刺小品,列斯科夫的魅力不言而喻。
本书在1934年由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改编成歌剧,1981年被搬上银幕。

书籍目录

列斯科夫的生平与创作1 M县的麦克白夫人2 穿树皮鞋的爱神3 左撇子4 工程堡的幽灵5 理发师6 珍珠项链7 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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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3条)

 
 

  •     
      
      一、籠中鳥
        “我們這兒一個商人的妻子卡杰琳娜·里沃芙娜·伊茲邁洛娃就是一個具有特殊性格的人。她當年鬧出了一場駭人聽聞的悲劇。從此以後,我們這兒的貴族們,也不知聽誰隨口說了一句,就把她稱之為姆采斯克縣的麥克佩斯夫人[ 麥克佩斯夫人,即莎士比亞名劇《麥克白》中的麥克白夫人。]了。”(P1)[ 尼古拉·謝苗諾維奇·列斯科夫:《左撇子——列斯科夫中短篇小說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版,第1頁。下文凡涉及本書引用內容皆採用隨文注,直接標示頁碼。]
        作者在開篇第一段如講故事般的開場白中,就預先定位了卡杰琳娜的異質性,即“一個具有特殊性格的人”,而且被“我們這兒的貴族們”稱為“麥克佩斯夫人”。貴族們掌握著命名的權力,亦即話語的權力,并以互文的方式將卡傑琳娜稱為“麦克佩斯夫人”,而後者在當時的語境中已經被固化為惡毒陰險的代名詞。接下來則是一段充滿情欲化的身體描寫:
        “卡杰琳娜·里沃芙娜并不是个天生的丽人,不过长得倒也挺讨人喜欢的。当时她不过二十三岁。她的个儿不高,然而体态匀称,脖颈宛如大理石雕出来的那般纯净优雅,肩头圆润,胸脯丰满,鼻子小巧、端正,前额挺拔、白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十分灵活,一头乌油油的青丝黑里透亮。”(P1)
        我們可以看到,這是一段戀物崇拜式的描寫,因為卡杰琳娜不是作為一個整體被刻畫的,而是一個一個的局部,包括肩頭、胸脯、鼻子、前額、眼睛、頭髮等等,列斯科夫對卡杰琳娜的身體刻畫和福樓拜對包法利夫人的刻畫採取了相同的策略,這些身體部位“並不導致整體的統一結構;視線和思想都被拉回到對象--細節本身.....她的身體是看她的男人們社會性的、幻想性的建構。”[ 彼得·布魯克斯:《身體活:現代敘述中的慾望對象》,新星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112—115頁。]
        這樣的作為被凝視和被物化的卡杰琳娜很“自然”地進入了一段平庸的婚姻,而四年多的時間里沒有生育小孩,又很“自然”地被閒言閒語所困擾——“何苦來呢,幹嘛要出嫁呢。既然是個不下蛋的母雞,何必害人家倒楣呢。說的她好像當真對她的丈夫、公公以及她們這個清白的商人家族犯下了什麽大罪似的。”(P2)但是只要我們仔細拷問便會發現,這自然表象下的不自然是被掩藏起來的,要知道“奇諾維·鮑里瑟齊的第一個妻子也沒有給他生過孩子,雖然他在鰥居并續娶卡杰琳娜·里沃芙娜以前跟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P2)可見,當時的人們完全把生育小孩的責任固著在女性身上,正如艾迪斯·賈克布森所說,“女人的生理命運就是要懷孕,要分娩,要照顧和養育子女”,而沒有完成這一母職的女性則必須承擔罪愆般的內心譴責。更具意味的是在這之後,卡杰琳娜懷上了情夫的孩子,但孩子完全被當做爭奪財產的物品,“甚至在監獄醫院里,當人家把她的孩子抱過來給她時,她也只說了一聲:‘我根本不想看到他!’......異常冷漠地把孩子交出去了。”(P46)卡杰琳娜對母職的棄絕,是不被社會所接受的,這也加重了她的罪孽以及異質性。在此,我們可以重新思考喬多羅提出的一個問題,即“今天的女人如何會擔任母職?這隱含了另一個問題:我們如何改變這個只由女人擔任母職的性別分工結構?”[ 南茜·喬多羅:《母職的再生產》,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10月版,第4頁。]
        被重重束縛和譴責所包圍的卡杰琳娜,就如同伍爾夫所講的一般“男權社會圈定了一個女性空間,并把女人隔離在其中,從而剝奪了本應該屬於女人的權利和機會”[ 佛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人的房間》,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4月版,第67頁。],成為了一隻被男性社會所關住的籠中鳥,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停滯不前,也有可能是永久的停滯不前,正如波伏娃所言:“結了婚的婦女,在原地踏步中消耗自己,她沒有任何進展,永遠只是在維持現狀。”[ 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634页。]愛麗絲·默多克也曾寫道:“無聊的家庭生活具有催眠作用”[ 愛麗絲·默多克:《沙堡》,外國文學出版社,1981年9月版,第4頁。],卡杰琳娜正是沉睡在這裡整整五年,在空虛無聊中耗盡了活力,她的世界被無聊這頭怪獸吞噬殆盡[ 參照波德賴爾在《惡之花》中對無聊的形容:“在我們罪孽的動物園里,有一個更醜陋、更凶惡、更卑鄙!儘管它從不張牙舞爪,也不大喊大叫,卻有心將大地碾碎,在一個哈欠中吞噬了世界。它就是無聊!”],而這日常的無聊狀態也正是虛無的前兆。不過,縱使被緊緊關在這以無聊為名的鐵籠之中,卡杰琳娜的羽毛和翅膀都還健在,這也為她後面的突圍乃至悲劇埋下了伏筆,而羽毛和翅膀的內驅力正是那無止盡卻又無比虛空的情欲之火。
        
      二、情欲的惡魔化
      2.1 騷動開始
        丈夫/主權者的長期在外為卡杰琳娜的情欲騷動提供了機會,就在這時年輕男子謝爾蓋出現了,“這個人一頭漆黑的捲髮,襯托出一張漂亮的、神情果斷的臉,臉上剛剛長出來的鬍子依稀可見。”(P4—5)漆黑、神情果斷、鬍子等意象的描寫都是和社會所建構的男性氣質相符合的,這樣的年輕男子馬上就吸引到卡杰琳娜的注意。兩個人在初次見面的場合就開始說“打情罵俏的話”,之後還有一次身體上的决鬥,當然,在這兩者之中滲透出來的都是卡杰琳娜的被動性,她在話語中被調戲,在肉體上被征服,然而在內心卻獲得了某種愉悅。在兩人的第一次通姦里:“卡杰琳娜·里沃芙娜低低地叫喚起來,在謝爾蓋的狂吻下,她渾身發軟,情不自禁地把身子緊緊貼住他那強有力的身軀。謝爾蓋像抱孩子一樣,把女主人抱在手裡,朝黑暗的屋角走去。”(P10)可見,女性的情欲被動化這一建構在小說里是如此被自然化地表徵出來,這也正是那個時代人們對女性氣質的幻想性建構。當然,這個幻想般的建構已經被波伏娃從生理和社會等角度批駁得沒有了立足之地。[ 參見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的相關論述。]
        違犯禁令獲得的肉身歡愉在第一次通姦之後毫無節制地鋪張開來,“整整這一個星期,......夜夜都跟謝爾蓋一起尋歡作樂,一直到大天亮”(P11)。但是違犯禁令又意味著要承擔被懲罰的危險,終於卡杰琳娜的公公察覺了二人的行為,並將謝爾蓋鞭打懲罰之後關在地窖里,揚言要施加進一步的懲罰。鮑裏斯·季摩菲耶維奇試圖通過肉身懲罰將世俗的倫理觀銘刻進謝爾蓋的身體里,他的這一規訓行動之所以失敗是他過於明目張膽,而絲毫沒有隱藏自己的權力。福柯告訴我們,只有權力學會了隱蔽自身,才能更好地運作,權力一旦被曝光出來,就面臨著被顛覆的險境。[ 參見福柯的著述《規訓與懲罰》、《性經驗史》中關於權力機制之運作的論述。]鮑裏斯·季莫費耶維奇在不恰當的時機暴露出自己的權力,結果招致了自身的毀滅,即被自己的兒媳投毒致死,“他死得像他倉庫里的老鼠一樣”(P13)。而這也是卡杰琳娜的第一次行兇,她使用的是投毒的方法,而不是之後數次的肉身决鬥,因為她在這之前還尚且知道隱蔽自己的罪行,而在情欲釋放到更加高潮的時候,便顧不上遮蔽而是赤裸裸地施行罪惡了。
        “對付了這樁事情以後,卡杰琳娜·里沃芙娜更加肆無忌憚了。”(P13)
      2.2 情欲危機
         但是現實往往比預計更加多變,謝爾蓋開始對卡杰琳娜變得冷淡起來,甚至有些漠不關心,而覺察到這一點的卡杰琳娜充滿力量地警告道,“要是有朝一日你對我變了心,撇下我去跟另外一個不管什麼樣的女人相好,那只好對你不起了,我的小心肝,我活著一天就不會放過你。......謝爾蓋嚇了一跳。”(P19)驚嚇之後,謝爾蓋的態度忽然轉變,因為他覺察到了卡杰琳娜的變形,即“戀愛中,情侶的形象忽然改變,由於戀人自己某種微妙的心理變態或者對象外部特徵的改變,他發現對方的美的形象頃刻間遭到了破壞乃至完全走了樣。”[ 羅蘭·巴爾特:《戀人絮語》,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6月版,第17頁。]從這裡開始,謝爾蓋已經失去了對卡杰琳娜的愛,而只是享受著女主人帶來的金錢和生活上的好處,他開始更多地偽裝,進而顯得充滿焦慮地擔心鮑裡瑟齊回來之後的處境。而就在這一刻,卡杰琳娜已經做好了弑夫的心理準備,她甚至做出了預言,“我知道了,我會讓你成為一個生意人,會讓我們倆完全合法地生活在一起的。”(P21—22)
        在這之間則穿插著一個詭異的夢的意象,即一隻沉重的貓,而這隻貓正是鮑裏斯·季摩菲維奇的化身,這和前面形容他像老鼠般死去正巧做了一個呼應。而通過貓之口對死亡之卑賤情境的再現,充滿了恐怖色彩,也充滿了力量,作為一種異質性的卑賤物挑戰著卡杰琳娜的神經。“這是一種強烈的厭惡排斥之感,好像看到了腐爛物而要嘔吐,而這種厭惡感同時是身體反應的,也是象徵秩序的,使人強烈的排斥抗拒此外在的威脅,然而此外在的威脅其實同時也引發了內在的威脅。”[ 茱莉亞·克利斯蒂娃:《恐怖的力量》,桂冠图书,2003年版,第19页。]貓——季摩菲維奇所代表的象徵秩序,對卡杰琳娜來說是一種難以擺脫的威脅,尤其是她的丈夫終將回來,帶著他那無所不能的父系權力。當然,這個關於貓的隱喻,也可以理解成卡杰琳娜精神世界中殘存的道德層面的超我和自我對本我的一種規訓[ 參加弗洛伊德在《自我與本我》一文中的相關論述,第二心理圖譜,即由自我、本我和超我等不同層次心理運作機制所構成。相較于弗洛伊德較早所提出的由潛意識、前意識和意識所組成的第一心理圖譜。],不過這次靈魂的規訓是以失敗而告終的。這時,在表面平靜的縱欲生活中,已然危機四伏,一切都在蓄謀著更加可怖又一再發生的兇殘事件。
      2.3 弑夫
        弑夫,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復仇劇,卡傑琳娜之前對謝爾蓋的許諾,以及在丈夫夜半歸家之時,她對謝爾蓋的安置,一切都預示了陰謀的策劃,只有鮑裡瑟齊一人還蒙在鼓裡。兩人由起初的爭吵不斷升級,終於“卡傑琳娜笑了起來,當著丈夫的面狂熱地吻了謝爾蓋一下。”(P29)矛盾到這裡已經徹底無法避免一場殊死的搏鬥。
        這是埃萊娜·西庫蘇之“美杜莎的笑”從女性寫作指南到現實鬥爭的一個翻版,西庫蘇說要“帶著笑聲打破真理”[ 埃莱娜·西库苏:《美杜莎的笑》,1976年发表于[Signs: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 1976, vol. 1, no. 4]。],而卡傑琳娜則是帶著笑聲嘲諷、反抗自己的丈夫,而不敢直視這笑聲,或者說預感到潛在危險的鮑裏瑟齊“急忙向打開的小窗口沖過去”(P29)。但是他還來不及逃脫,卡傑琳娜就展開行動,這是一段意味深長的身體決鬥:
        “她一把推開謝爾蓋,一個箭步朝丈夫竄過去,齊諾維·鮑裡瑟齊還來不及跑到窗口,她已經從背後抓住他,細長的手指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像一捆新割的大麻似的朝地上一扔......妻子仍然用她那細長的手指緊緊地卡住他的脖子......”(P30)
        卡杰琳娜正是在身體决鬥中戰勝了丈夫并將其殺害,女性的顛覆是通過身體决鬥來完成的,同時還藉助了男性合謀者的力量,這不過是如同波德賴爾所說的,“從一個床位換到另一個床位”[ 夏爾·皮埃爾·波德賴爾:《惡之花、巴黎的憂鬱》,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10月版,第67頁。]而已,遠非真正意義上的女性解放。當然,女性解放這個詞本身也是頗有問題的說法,因為這就相當於預設了有一個待解放的女性主體,這也正是朱迪絲·巴特勒所要提醒人們注意的事情。[ 參見朱迪絲·巴特勒的《性別麻煩》。]
        不過,在弑夫這場復仇劇中,卡杰琳娜還是展示出了女性力量的強大,“謝爾蓋的嘴唇在發抖,整個身子都抖得像發寒熱病似的。卡杰琳娜·里沃芙娜則只有嘴唇發凉。”(P32—33)象徵父系權威的鮑裡瑟齊不堪一擊,而男性合謀者也表現得怯懦,這個男性合謀者的怯懦可能在於自己的背叛,也可能在於窺見卡杰琳娜強大力量之後的憂慮。而歸根結底,卡杰琳娜的強大不在於她的覺悟,而是被慾望所驅使,而她現在還並不知道這慾望在多大程度上只是被建構出來的虛無之物。
      2.4 弑神
        在完成了弑夫之後,卡杰琳娜本以為可以就此跟謝爾蓋甜蜜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小費佳這個父系律法所命定的繼承人的出現,再次擾亂了卡杰琳娜的生活。
        “謝爾蓋就這樣成天在卡杰琳娜·里沃芙娜跟前嘀嘀咕咕,嘮叨這件事情,說什麼就因為來了這個費佳·李亞明,他成了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一個人了......說到後來,謝爾蓋的結論就是,要是沒有這麼個費佳的話......”(P35—36)
        謝爾蓋不斷在暗示著卡杰琳娜下一步應該採取的行動,即讓費佳這個爭奪財產者消失不見,甚至可以說是謝爾蓋在幕後推動著被情欲充滿的玩偶般的卡杰琳娜。
        這個小費佳又是什麽樣的孩子呢?他是安逸的、嫺靜的、乖巧的,喜歡看《聖僧轉》,又機靈敏捷的小傢伙,就好像是一個天使一般,籠罩著神性的光環。而他在被謀害之前,讀的是他的守護天使圣費奧爾多·斯特拉季拉特[ 一個受苦受難的聖徒,屠格涅夫在《貴族之家》中也有提到。]的故事,並且籠罩在一種神聖的氛圍之中。他在被謀害的過程之中,則被在教堂祈禱的信徒們窺見,這種凝視的目光以及接下來的對卡傑琳娜的聲討,一方面加深了卡傑琳娜的罪孽和電影般的恐怖效果,另一方面也說明瞭小費佳是一個受到神佑的小孩。實際上,小孩/少年在很多語境中都是離神最近的,人越成長則越容易遠離神的品格。“要表達不朽性的生命,最精闢的詞就是:少年……只有處於兒童的精神狀態,人的生命才能從民族的生命中純粹而充分地發展起來。”[ 瓦爾特·本雅明:《經驗與貧乏》,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67頁。]又如耶穌所說:“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不要禁止他們,因為在天國的,正是這樣的人。”[ 《聖經·新約·馬太福音》,中國基督教協會,2009年1月版,第24頁。]
        而卡杰琳娜殺死這樣一個神佑的小孩,無異於象徵著一種弑神的行為,至此,她已然人間失格,完全化身為情欲的惡魔。“殘暴是一種習慣,它不斷地發展,最後發展成一種病態”[ 費·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記》,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251頁。]卡杰琳娜就像是一個僭主,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的信從者,“只要結果為善,行為總會得到寬宥”[ 尼可洛·馬基雅維利:《論李維》,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71頁。],對她來說最大的善就是和謝爾蓋在一起縱欲的生活。但是她並不知道,“一個僭主決不可能如此相信他是被愛著的......從那些假裝是最愛僭主的人中間產生出的反對他的陰謀其實是最多的。”[ 色諾芬:《希耶羅或僭政》,華夏出版社,2006年1月版,第32頁。]後來謝爾蓋的背叛和陰謀正是印證了這一點,更加一語成籖的還有“僭主一生都處在戰爭之中”[ 同上,第68頁。],卡杰琳娜自從謀殺公公和丈夫而成為僭主之後,就沒有停止過戰爭,直到她最後的死亡。
        
      三、流放與毀滅
        卡杰琳娜在罪行敗露之後,她的案子轟動全城,“刑事法庭宣判,在本城的商業廣場上當衆鞭打謝爾蓋和三等商人的遺孀卡杰琳娜·里沃芙娜,然後將兩人流放去服苦役。”(P45—46)值得注意的是,在行刑過程中,“謝爾高博得的公眾的同情遠比卡杰琳娜·里沃芙娜多。”(P46)這是因為謝爾蓋在受到懲罰時的痛苦表情的流露,而卡杰琳娜則像是一個女勇士般走得“輕手輕腳”,對公眾、對掌權者來說,這都不是他們希望見到的場面,因為公開懲罰應該是如同福柯所說的,“用犯人的肉體來使所有的人意識到君主的無限存在”[ 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三聯書店,1999年6月版,第51頁。],在這裡,君主指的則是那個無所不能的象徵秩序,又或者說是父系律法。卡杰琳娜表現出的“無痛苦”自然會惹惱掌權者,同時也不能滿足群眾希望看到罪犯痛苦表情的義憤和嗜血本性。
        卡杰琳娜的慾望之火並沒有因為受到刑罰而熄滅,她想到的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流放途中也會開出幸福之花來的”(P47)。但是面對謝爾蓋的變心和冷漠,“卡杰琳娜·里沃芙娜有時候會把嘴唇咬得出血,有時候她那從不流淚的眼睛里也會在深夜幽會的黑暗中流下惱恨的淚水;不過她把一切都忍受下來,默不作聲,希望自我欺騙一下。”(P48)但即便是這種自我欺騙也是好景不長,因為兩個女人菲奧娜和索涅特卡被編進了流放隊伍,這對卡杰琳娜來說,“不啻是一場悲劇”。
        謝爾蓋在和索涅特卡媾和之後徹底拋棄了卡杰琳娜,他騙去卡杰琳娜的襪子來送給索涅特卡,在語言上羞辱卡杰琳娜,乃至與索涅特卡一起毆打卡杰琳娜。作者是這樣描述謝爾蓋的轉變的,“誰要是不願聽從這種勸告,誰要是處在這種悲慘的境地還不想去死,而且害怕去死的話,那麼他就必須努力尋找一種更加令人厭惡的東西來把耳邊這種哀嚎的聲音壓下去。一個普通人很懂得這個道理:他因此而極力發洩自己身上的獸性,開始瞎胡鬧,嘲弄自己,嘲弄別人,糟蹋感情。本來就不特別溫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就更加兇狠得沒有人樣了。”(P57)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言:“如果一個人獸性在其發展過程中勝過了他的其他特性,這個人自然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 費·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記》,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123頁。]
        至此,卡杰琳娜的慾望之火終於不再躍動,“她現在已經完全成了個活死人”,她從欲火焚身到刻骨的絕望,正如克爾凱郭爾所說,“存在于絕望之中就不只是最糟的悲慘和不幸了;不,它就是毀滅。”[ 克爾凱郭爾:《致死的疾病》,中國工人出版社,1998年8月版,第11頁。]之前那紛紛的情欲現在都被暴露出虛無的本質,絕望之中的卡杰琳娜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想想我們以前尋歡作樂,一同度過漫長的秋葉,一同把人活活地殺死。”(P60)說這句話之前她實際上是“想念幾句祈禱文”的,她已經完全被神所拋棄,就連念祈禱文的機會都不剩下,接下來,她抓住索涅特卡的兩隻腳,一起滾到水裡,迎來了最終的毀滅:
        “系在長繩子上的沉重的鈎竿打了幾個轉轉,沉到水裡去了。索涅特卡又看不見了。兩分鐘以後,被水流沖得飛速離開渡船的她又一次舉起雙手;正是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浪頭把卡杰琳娜·里沃芙娜送出水面幾乎有半人高。她朝索涅特卡撲過去,如同一條兇猛的棱魚撲向軟鰭的小鱒魚。於是,兩個人再也沒有浮出水面。”(P61)
        讀者可能為卡杰琳娜最後所爆發出來的毀滅力量所震撼,從這裡看到女性潛藏的巨大力量,但是我們應該更清醒的認識到卡杰琳娜的報復對象並不是那個負心漢謝爾蓋,而是謝爾蓋的新情人,同為女性的索涅特卡。可見,女性的顛覆潛能是毋庸置疑的,需要思考的是這巨大的力量該導向何處?又該使用怎樣的方式促成力量的轉向?卡杰琳娜的顛覆只是出自自我本位原則的驅使,即“感情上的透視法則,根據這法則,近處的東西看上去大而重,遠處事物的尺寸和分量則漸次縮小。”[ 弗雷德裡希·尼采:《快樂的知識》,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5月版,第144頁。]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卡杰琳娜則是一個只生活在當下,只會運用當下思維的常人,她對未來不做深思,也看不到未來的可能性,於是,她只有選擇和自己認定的敵人同歸於盡。但是即便如此,卡杰琳娜也是一個閃著光的人物,至少她是一個敢於挑戰的冒險者,“一個去冒險的人不管失去多少,也絕不會像一個完全不冒險的人那麼輕易,那麼完全地失去他自身,就仿佛這自身什麽也不是似的。”[ 克爾凱郭爾:《致死的疾病》,中國工人出版社,1998年8月版,第29頁。]在小說中,卡杰琳娜的公公和丈夫都是非冒險者,他們直到死亡也不知道自身是什麽,而只是被社會的模型所建構出來的產物。
      四、總結
        列斯科夫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慾望——虛無的循環圈,最終是以死亡作為循環的終結,那麼我們是否還可以有其他的突圍模式呢?因為慾望本身雖然是虛無的,但是它可以有不同的導向,既能致人毀滅,也能將人帶上一條上升之路。不幸的是,慾望,這一“大地上最富庶的地帶就這樣處於最長久的荒蕪狀態”[ 弗雷德裡希·尼采:《權力意志》,商務印書館,2007年2月版,第137頁。]。
        1薩特式存在主義的自由選擇,“人,由於命定是自由,把整個世界的重量擔在肩上:他對作為存在方式的世界和他本身是有責任的。”[ 讓·保羅·薩特:《存在與虛無》,三聯書店,2007年11月版,第671頁。]但是自由選擇是有局限的,因為它和責任相連,也跟整個社會的環境相關。況且生活所包含的東西太多太複雜,輕率的選擇會破壞很多很多的美好事物。甚至更進一步來講,在叔本華看來,做出選擇之前就已經有了必然,而這一必然又是自由的大敵。
        2柏拉圖式脫離公共生活的女哲人,“【496d】在思想上看清楚了所有這一切,他保持沉默,他只是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就像在一場暴風雨中,飛沙走石,風狂雨暴,他避立在一堵牆垣下,......保持著自身的清白而度過他在這個人世間的一生......愉悅地、和平地離去。”[ 柏拉圖:《理想國》,嶽麓書社,2010年7月版,第290頁。]但是這不過是阿倫特所謂的“無痛苦”,即“從與世隔絕中所獲得的和禁錮自己的私人存在中所享受到的快樂,就不是別的東西,而只是著名的無痛苦。”[ 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81頁。]而這無痛苦的最終指向,則是王國維所言的,“當其終也,恒于雖存,固已形如槁木,而心如死灰矣。”[ 王國維:《海上文學百家文庫·王國維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9頁。]
        3巴特勒式多元可能性,“為性別的可能打開可能性的領域,而不是強制什麽形式的可能性應該被實現......不斷增衍的文化可能性領域。”[ 朱迪絲·巴特勒:《性別麻煩》,上海三聯書店,2010年4月版,第2頁、第119頁。]前兩者,即薩特式和柏拉圖式都是一種個人式的拒絕收編與突圍的努力,都需要更好的知識儲備以及愛智慧的天性,至少,卡杰琳娜這樣的女性是很難受益的;而巴特勒式的第三類,則是可以屬於每一個人的,尤其是女人的。當然,這需要一場精神領域的革命,幸運的是,我們的時代精神看起來已經走在了這樣一條通向多元可能的道路。我們的世界圖景正是:巨浪翻滾中,眾多覺醒的啓蒙者化身棱魚撲向那以霸權為名的小鱒魚。
        
        
      
        
  •     很多男人都把女人看作他们的附属品,即使是现在。那天去参加姑姑的婚礼,司仪这么对姑父说:你愿意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吗?对姑姑说的却是:你愿意一辈子支持他,相信他吗?瞧啊,这就是区别。我反而很敬重女主人公。因为即使她杀死丈夫,毒死公公,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其实只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被迫嫁给比自己大很多的农场主。麦克白夫人,你的名字注定了你的悲剧人生
  •   麦克白里有这么一句台词,只要是男人敢做的,任何事我都敢做。
    跟这个麦克白夫人交相辉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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