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故人庄

出版时间：2011-12  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  作者：黄恩鹏  页数：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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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概要

　　《过故人庄》以“亲在”的审美主体介入、体验自然万物，用敏感的心体验村庄、河流、山峦、虫豸的小生活，意在以大量游历的经历为基础，倾听大地，倾听内心。作者就像居住瓦尔登湖的梭罗一般，坚持对卑微生命的关注和对人本精神力量的开掘，让思想闪映一种唯美的、有历史感的诗性意义。

作者简介

　　黄恩鹏：笔名黄老勰、清风渔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北京某艺术学院文艺研究所。出版有散文随笔集《慵读时光》《星辙》《中国古诗内质之丽》《散文诗艺术审美》等。曾担纲多部电视文化专题片总撰稿。 

书籍目录

自序：谁是谁的果实
谁的内心吹开了雪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
在时间里挖掘
灵魂的一生
有人彻夜谈论幸福
一粒盐里的海
过故人庄
秋的抢劫
箫瑟之声从墙角传来
无可救药的人来看大海
你要看护好果实
谁在丝竹的光上漫步
魂化为鹰
雪的断想
清明时节
人生意象
赞美青涩
奔跑
疲惫的稻谷
重新开始
……

章节摘录

　　谁的内心吹开了雪　　大风吹！把多少翅膀吹到了山外？　　把谁的内心吹开了雪？　　空气停息了，一些声音并没有消失。雨水离开了云的家。无处藏身的鸟群，将骨头、汗、盐和血，掩埋天上。方向远去，回忆丢失了重量。　　那位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渔人，是否还坐在时间深处，垂钓千年的时光？　　一个寒凝了心灵的时代，唯有贤者，才会去山里采撷稀有的菊花。菊花开放，小小花瓣摆渡心灵的高洁。山那边的风吹啊吹，把一场雪吹进了那个人的内心，灵魂秘密地殉葬，果实悄然地转移，他的心灵被大雪清洗，他的身体因此而在千年的河畔生根、发芽。　　他也看见了阳光的悲伤。树桠间分蘖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王。　　大地与宿命，民谣与颂歌，被一种锐器刺伤。　　江湖在侧，庙堂遥远。一些人攀上了时间的长路，他们把血中密存的宝剑藏进了漫天风雪，然后随雪花一起跌进了岁月深不可测的谷底。　　大风吹，大雪下。这一场大雪啊，能否召回一些破碎的灵魂？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涟漪。潋滟。辽阔无边。　　我在黑暗中起身四望：那涌来的香啊，复活了梦幻。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大海捧出馨香的花瓣。　　这携着阳光花瓣的南风席卷海面，让所有颜色瞬间黯淡。　　鸥鸟飞翔的海面，奔跃着一队队装满麦子的马车。　　他们辛勤耕耘，默默承担；他们不怕苦难，风雨经年。　　这是他们的收获，比美好还要美好，让无限更加无限：　　阳光下的大海，秋天丰腴的麦田！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大海深处，一片长满谷物的桑田。　　我闻见每片叶子溢出的香味，我看见每颗果子绽开的笑脸。　　风把金子掀进大海。大海是盛满金子的瓦罐。　　那些白帆犁开海面捡拾金子。岸畔青山，是储金的屋檐。　　在时间里挖掘　　远处雪山，黄铜渐渐堆积，又渐渐减少。　　漫天炉火，只一瞬间，便把一座山烧尽。　　黯然。惆怅。一种敌意力量迸发。它残暴、冷酷，不留一丝情面。青葱的年华被逼到一个角落不能伸展枝叶。灯光载不动的大地，饥饿的词语和失血的梦想，苍白、破败。　　在时间里挖掘，要有一颗披坚执锐的心。　　现在，北方的树叶还未脱落，一场大雪便汹涌而至。苍茫的群山阻断了归乡的雁路。大雪之下，河水怀抱忧郁流淌。一切命运等待走过。前世与今生，我在一枚雪花的冷肃里，仓惶逃亡。　　身子长出茎叶和根须的大雪。一种冷肃把自己缩得轻盈的大雪。叹息命运为我缔造伤痕、怨恨无影无踪的大雪。　　在落日时分来临。　　而我，在大雪里一生逗留，两袖清风。　　把土壤翻新，在时间里挖掘。大雪总会让我血热。漫天大雪，有我从前的果林。　　灵魂的一生　　漫无边际的黄沙让所有人丢失了故乡。　　灵魂的一生被磨得遍体鳞伤。混浊的河岸，我把一些乌云搬到船上。我听见橹声自血液深处传来，清晰悦耳。我身体里的马匹焦灼抖动。遥远的大地，我的老花园何时萌出新芽？　　大火来临，鸟群飞远。　　肩负铁器的人，把自己锻造成一块金属，被时光一遍遍磨砺。　　我不苛求过往的翅膀让蓝天倾斜，我不责难今天的脚步让道路陷落。　　风花雪月没什么不好，它抚慰或修复了千疮百孔的大地。　　大路延伸，盛装灵魂的山谷敞开了秘密。弓箭折断，森林的种籽被大鸟掠走。黑暗中的道路，被一场大雪洗刷一新。　　那些虚度光阴的人啊，那些埋头苦干的人啊，你们带着沉重的肉体，走在灵魂的山间小路上。但有谁，能数清自己一生的足迹？　　有人彻夜谈论幸福　　酒觥在手。喧响或沉寂的日子，就这样被一次次宽恕。　　一个孤独的夜晚。孤独的我听见隔壁有人彻夜长谈。他们以横陈的骸骨挥霍难眠的时光。在相互抵达的沉醉里，凛然让步彼此对生活的理解。　　头颅向下，脚步向上，一切等待变幻莫测。往昔难再，方向中断，逃遁于灯焰深处的，是那些被隐喻了的事物。　　其实，在现世的局里局外，他们谁也不能把谁看清。　　幸福。这是一个美好词汇。在眼前，又似在天边。那丧失了的一定会得到；那得到了的也一定会丧失。他们彻夜谈论幸福。那些际遇像一块磁石，吸净了血管里沉坠的铁。　　大地黯淡，麦子闪光。　　饱满的大地将一切给予了他们，他们是否也能给予大地一些什么？　　比如幸福。　　一粒盐里的海　　我看见了海，在一粒盐里澎湃。　　细小、精致、洁白。咸涩闪亮。闪着太阳的重、月亮的轻。它体内深埋一座大海，无数桨橹、无数晶莹的渔火和大蓝，深藏其中。　　爆闪大质量的内核，推涌涛浪。浪尖上的舟楫，花一样盛开。　　海啊，在一粒盐里汹涌、闪光，光芒横贯天际。　　所有的征路和泪水凝结成了一粒。我甚至听见鸥鸟鸣叫：尖锐、凌厉，吐放闪电。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水手，沧桑的脸被海风刻满了皱纹。　　多少年了，老水手坚守海的意志和浪的信念，摆渡在一粒盐里。　　一粒盐，它在大海深处要经历多少次淬炼、提纯，才会晶莹剔透？那是大海蓝色火焰析出的一枚精致的玉、一朵永不会迷失方向的火，准确地穿越了漫漫长夜。　　大海。　　一粒盐。　　一粒又一粒盐诞生，一座又一座大海，横空出世！　　过故人庄　　从今天起，我把大地上每一个村庄都叫故乡，把每一个人都认作我的乡亲。　　我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我熟悉的乡音。　　村庄里有我最喜欢喝的米酒，有一位叫菊的恋人，我会在绿树掩映的村口，看见她菊花般的笑容，我邀她一同登临青山，银子一样的河流在山脚下静静流淌；装满阳光金子的田园，在每一座房子下闪耀。　　还有亲切的菜圃，谷场上闪亮的稻谷，撒欢的小黄狗追着飞起飞落的小鸟。　　故人庄啊故人庄，当有一天我走不动了也成了故人，有谁还能从我窗子下路过？我备好的美酒等着谁来共饮？又能与谁共话桑麻？　　又到了一个菊花盛开的重阳季节。　　故乡啊故乡，我已闻到了菊花酒醇厚的酒香……　　秋的抢劫　　大片锋利而闪亮的鸟鸣被南风一路驱赶，一路抢劫麦子。　　我看见天地王国的一支硕大乐队，在拉开的大幕里，开始最后的演奏。那些纯铜的乐器，比任何一种物件还要明亮，它们直抵黑暗的内部，引爆返照的回光。麻雀。虫蠡。落叶。随一根看不见的指挥棒上下翻飞。它们小小的翅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　　已是很久了，坐在一座湖边看云。看云替雨发光。听鸟儿在天上踏出脚步声。看风里的花魂雨里的草香印在一缕霞色上。看太阳挥动金鞭驱赶一只只白羊横渡迢遥邈远的梦境，慢慢走在记忆的原野上，从岁月的这一边到那一边。　　羊的寓言，让孤独更加孤独，让沧桑更加沧桑。　　而花儿依然盛开，草依然举起火烛。万物依旧承担腐烂和新生。阳光下，蜜蜂骑着世上最勇猛的马匹疯狂奔驰。它们抓紧一切时间擦亮体内的花光，熬煮一炉芳香的烈火。　　那么，是谁把老马放回时光的草原，重新挑选一匹新马，骑着它进入秋天？　　这个秋天还是下一个秋天？谁能一掷千金，以天下最足色的纯度为我打造一个梦想？我于此世看见彼世。我于果核内部看见一棵树的嘹亮。我于古老牧歌里拾取一些飘坠的音符。我于早上迟到的光线里，看生命由青丝变成一茬白发，来不及一声叹息与惊呓，就行将日暮。　　秋风哦，为何这般无休无止也无情的抢劫？　　我于山顶之上孤独于一种遥望：燕子在天边翻晒麦粒，谁的深秋如此这般金黄？　　箫瑟之声从墙角传来　　一个墙角，竟有箫瑟之声！　　滑过了坚硬的石头，你悲怆的心灵佛意弥漫。我倾听，荒草向天空举起明月。　　饮一樽老酒，弦上叹嘘四起。　　手持汉词，我以文字的拂尘拭去心灵的灰垢，于静室解开一把旧锁——这多年未听的音乐，大水一样漫过了远方的村庄、田野、南山与河流，连同我抢购的现实。　　感谢蹉跎岁月，不让我成为碑。我无踪亦无息慢慢行走。肩负囊，手扶马，在这个不能驰奔的时代，一切将是多么的安静。　　我如音符，在这根弦上滑落，又在那只箫孔里跌倒。　　这箫瑟滑出的飒飒风雨，这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祖先苦难的箫瑟之声呀，把满天清澈的文字打开，打开……　　无可救药的人来看大海　　一个来看大海的人，是什么让他在一个春天把自己完全裸开？灵魂疼痛，但他不会以刀迎客，更不会一意孤行，放弃鲜花让石头横行。　　只因溪水浅薄，无法理喻大海的行为，更无法听见大海深处战马的蹄声。　　那些暗礁、黑云会时隐时现，大将小卒面对灵魂的顽敌鸣锣叫阵，他丝毫不予理睬。他在遭受践踏的麦地里独自行走，听血暴涨，看鸟群淹没大海。他像一只受伤的豹子，拔掉了滴血的箭头，敏捷地穿过险象环生的大地。　　与自己对立，永远无法谈论成败。　　海那边，有人日夜磨剑！　　他一个人来到大海边，吹一吹咸涩的风。看大海翻腾矛戟斧盾和弓箭。他不再以剑抵挡。他以一朵渔火与这些阴冷的兵器决一生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心灵完整。　　他祈求一个春天的花儿，在大海深处全部盛开。　　他是一个幸福的人。　　或者，一个迷途不返、不可救药的人。　　你要看护好果实　　孩子，你长大了。　　你身边的每一枚果实都是一座仓廪。那里蓄藏你所有的梦想和整个春天，也蓄藏饥饿、邪祟和离乱。但是，坚守佛意的你，一定要慈悲为怀，让所有卑微的花儿在阳光下平静盛开。你要把犹疑的种籽埋藏，让所有的树木在清风里平静开花、吐绿。　　风雨来临，羊群归栏。你要看好麦子，它们，时刻都有被刈割的可能。　　但是，孤独的你，也绝不能无视江河被斫伤。你要把内心的子弹准确射向那些偷猎浪花的强盗和顽匪。把一个又一个阻碍心灵清流的石头，击碎，再击碎！　　孩子，快展开你那修磨好的翅膀，与大地一起转动，与天空一起飞翔。夜深了，孤独的你，不能在肮脏的黑店安身，你要在山野草泽的襁褓里坚强活着。你该清醒坚强的意义。　　大风来了，大雨来了。　　我的好孩子，你要看护好这满园子里的丰硕果实。　　谁在丝竹的光上漫步　　弦上。我凝视一双手。　　似急促或蹒跚的脚步，走在民歌的一条长长长长江岸上。　　上下起伏。　　弹拨滚沸的江河水，推涌潋滟随波千万里的大流。　　无数星星，从圆圆缺缺的月亮里出发，向悲悲切切的民间深处，向曲曲弯弯的时光远处，向深深浅浅的、我的脚印尽处——　　跌跌宕宕　　涌来。　　这是谁，为我打开了一扇窗子，让我聆听天边呼啸的风雨？　　又是谁，为我邀来了一道闪电，让我怀抱音乐的火把，走向那深冬的麦地？　　那一条条金色的根须啊，缠绕柔软的梦呓，　　仿佛一个沉降已久的词语：孤寂、凄迷而又凌厉！　　这是谁，在弦上奔走，让我看见生命的热力在银光中传递？　　又是谁，点燃雪的火焰，让我敞开风中的寒光、打开云的迷离？　　酒觥在手，多情的义人啊，你以豪歌的魂魄，驱赶我内心的黑夜，在太阳升起之际，以伤痛的翅膀，高举起梦想的旗帜。　　在音乐中，我凝视一些身影。　　他们，在丝竹的光上漫步，这般痴情，这般沉迷。　　心上，充盈沛然的雨意。　　江水翻涌，时光嬗递；枝叶颤动，花香满地。　　心爱的人啊，请敞开芬芳的身体。　　这一瞬间，我与这丝竹的光一起，在漫天的风雪中带着一身沧桑驱驰。　　魂化为鹰　　——听布鲁诺·库列斯《喜马拉雅》　　那是谁的脚步向我走来？那是谁的梦境向我闪亮？那是谁的月亮、谁的星辰、谁的玛尼堆、谁的轮回，在牦牛的蹄声里发出圣洁的光？　　那又是谁的魂撞着了我的魄，让我的心颤动不已？　　鹰笛啸傲，法号奔涌，撕裂了天上的乌云。　　我整颗心，浴在了旋地而起的风雪里；我微茫的思绪，融在了六字真言中：唵嘛呢叭咪吽……　　慈悲的莲花灿灿盛开，新生的云朵擦亮了蓝天。　　山峦转动，念珠转动，身影在唱词中艰难行走。玛尼在侧，风旗起舞，一颗心连着另一颗心，一朵莲花连着另一朵莲花。走啊走，你们，赶着牦牛，在逶迤的群山间走，在湖光悬飞的鹰影里走，在盐和青稞的梦里不停地走……　　羯鼓沉沉，骨笛悠悠。　　悲悯的燧火洞穿了石壁，身殒圣途，一颗心依然举着月亮。　　星光下、风雪里，十万旃檀，十万只佛手，高高、高高托起一个天堂。　　卑微高贵的人啊，大德大仁的人啊，你们身披氆氇而行，一路被法号指引，一路闻见了佛陀的花香。　　野火盈盈，三更的钲钹敲响，一声、两声、三声……声声凄壮。　　七彩祥云高高在上，无边风雪高高在上，　　高原的灵光高高在上，谦卑的生命高高在上……　　你们在地，身化雪山；　　你们在天，魂化为鹰。　　路无尽头，天无尽头，圣洁的心，牵着一生一世的情缘。　　梵烟飘荡，清泉月光，雪意在胸中激扬。　　轮回的路上，谁诵福音于现世，形影孤单一路不停？征程漫漫，漫漫征程，谁冰峰一样立起、又高原一样伸展长臂长叩不止？　　走啊走啊，一路叩拜。把头颅深入大地，把魂魄植进群山。生者在走，死者在走，坚强的人生在走，所有的心愿和祈望在走。　　寥廓的苍穹下，你们不停地走。　　法号雄浑，弦歌苍茫。　　犄角上，一颗星辰，在天边，悄悄燃亮……　　雪的断想　　下雪了。多么干净的大地！　　请不要留在家里：你要和那些活泼的小山雀一起，到雪的王宫里沐浴。你要用这天堂里的最纯洁的圣水梳洗一下美丽的羽毛，让自己更干净地飞翔。　　你要往思念里牵进一缕清风，让它吹奏神曲，在心与心之间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雪意，看风把果实从枝头轻轻摘走，轻轻放进你的梦里。你还要去看看南飞的白额雁、迁徙万里的红嘴鸥——这些天堂的游仙啊，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芳香。它们携大片花籽深入了云层，让一场雪踏着心灵的步韵，准时到来。　　这些月光的细屑，它们把最美的年华种下，让一个难负的沉重，在它们潇洒的飞扬里彻底消失。那些以银河之水滋养的花朵的小骨头，婴儿般娇嫩。　　下雪了，你要和漫天琼花一起，尽情绽放、舒展心灵的枝叶；你要和这令你独醒的冷冽一起，亲近天地间一种汹涌万物生机的大静、大悯和大慈。　　雪把一些光阴搬到了别处，那里必定春光无限。　　雪让一些青山和一些河流缩回天空或大地深处。　　我多么希望：雪让大地返回原初和开始，让这个脏了衣服的孩儿重新回到宇宙的子宫，迎受圣灵的施洗，再一次崭新地出生！　　清明时节　　——写给父亲母亲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场温润的雨软化了一颗怀想的心，绒绒嫩嫩的小草拱出了思念的土壤。　　这一天，一切都默不做声，唯有雨在摩挲大地。生命在萌芽中流变。山岭、溪水以及春意初萌的树木在眼睛里湿润。词语流淌，生命意象飞成了鸟儿的弧线。　　往事踩着绵长的小路走向幽远。　　一些冷，在一些暖中逃逸；一些失去，在一些存在中游离；一些缱绻，被一些清泪的光亮驮回了故乡；一些思绪，被几只似曾相识的乡亲一样的小鸟，衔起来，飞向天边。　　让亲人在青山秀水的地方安家，让每一年的花开为生命守灵。即使有了风雨雪霜，也不会让灵魂失去山的形状和水的姿态。　　但我常常，会随一株草的根须深入泥土，潜回时光的最深处默默凝望。我看见，我的父亲母亲在大地的缝隙里默默走着。多像两只老牛，一生拉犁不歇。　　一枚光的叶子在我体内抖动，生出另一枚新的叶子。无法阻止的流水，在悄然增多的沟壑里消逝、魂化。年复一年的风声雨声，年复一年在飘忽中闪着光亮。　　在这个到处萌生绿意的时节，我是否还像从前一样，触到周身上下少年血的热度？　　人生意象　　一只火狐在时间的缝隙一闪。　　向西。没有谁会阻止脚步的飞越。它在一炷香的燃熄里轮回，它在一根火烛的啸吟里焚毁。　　让我葱翠的梦，不再回归原初。　　熄灭你们生的火，到太阳点燃的火堆里去吧。我从东向西行进。没有一刻安宁的影子，时间的候鸟不会永远等待我的准备。　　但我必须让新的一天进入生命的祷唱。我必须在一种大寂里聆听远方的风雪，在迷离的飞逝里裹紧水流的速度，把墓碑风化成一缕光，传递给时间巨大的飞翔。我必须在时光跌落之前，把酒神和粮，送回遥远孤独的故乡，喂养我委顿的灵魂。　　提灯的人从远方走来。我必须打开柴门，迎迓大雪里归来的鸟群。我听见了村庄里的呼吸。一根草要从灵魂的根部出发，抵达柔细的枝头。这一根草哦，是不是从前的我，与另一根草在洒满阳光的河岸上相携相拥，装扮成亲的花房？　　火中残留昨日的草香。我唯一的琴搁在了大地的边缘，它散发着音乐的光芒。　　那一盏漂泊的灯，带着谁伤痛的泪水，在水边继续流浪？——别再迟疑了，我要打点行装，再带上一支芦笛，走向你！　　黎明。我看见，一位忧伤的诗人骑着用一生精血饲养的白马，向西，踽踽而行……　　赞美青涩　　那些青涩的光，就在不远的季节里摇曳，并且快速穿过我的身体，抽走我的精血。　　它跟随一场大风，汹涌、跌宕、狂啸起伏；它追撵一条大水，攀登、奔腾、飞流直下；它怀抱苍茫的大野，下一场滋育麦子的雨雪，刮一场让树木萌动嫩芽的煦风。它内心神圣、宁静。它打开圣书，一页一页念着：泥土。花草。鸟鸣。河流。大海……　　从一匹马开始，它一路攀跃，马不停蹄，洞穿一个又一个黑夜。　　它青涩的光芒，是骨骼里坚韧的钙质，锐意直抵阳光的内部。　　它让遥远的那个女孩投进了月亮深处。上升，再上升。带着一身诡秘的花香和一块沉重的岩石，沉进高处的深潭，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它让那位追赶巨大火团的父亲，将血液化为一场大雨洒向奔腾的大地。他挽住时光的绳索，让灵魂拒绝跌落。它让青涩的光芒闪亮在桃林。它让朽腐了的老树，重新开始萌发、分蘖、绽蕾、结实，生出更为青涩的青涩。　　没有被毁灭了的枯枝败叶，没有被瓦解了的日月星辰，没有被解构了的诸多意义。　　我将看见比春天更早的时光来临。沉冰融化了的大地，果实传递着内心的灯盏和苦难的盐。劳动的肌肤，像月光银色的藤叶，脱胎换骨再次重生。　　我在心灵的晴空里，燕子一样盘旋，追逐散失的时光。我在时光的幽处看故人怀抱一只古琴，在潇潇的雨意里，独自走向遥远。　　奔跑　　我赤裸双足奔跑。　　山峦和大海从肩胛上飞驰而过，长发掠起大雨。耳畔潮水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心在击水。足底触及地面如甩响的脆鞭。　　奔跑。血之根须在风中飘扬，汗之树叶在空气里盈盈吐绿，呼吸的花儿尽情绽放。脉搏振动阳光，向着彼岸的虹彩和鸟鸣的方向。　　山在涌动，海在漫涨，将我淹没。　　闪电荡响血脉。雷霆拍击胸膛。日月在眼前交替。过去和未来在心中不朽。　　那是风雨，率领我的灵魂，骑上世上最勇猛的马匹，纵横千里驰骋；那是长河，掀起大片大片的涛声，激情澎湃，推动大帆远行；那是黄沙，飙舞大袖、反弹琵琶的飞天女子，飞离了生命的荒原。　　奔跑。一路青山转动佛珠。　　甩脱现实与梦想的包围；甩脱瞬间与永恒的缠裹；甩脱原则与秩序的剿杀；甩脱方向与方式的趋引；甩脱沉沦与浮起的禁锢。甩脱所有重负，连同思考，连同爱情，只剩下一个空壳在飘。　　我看见：石块碎裂在空中划出弧线。　　我听见：苍鹰抓碎悬崖的鸣啸。　　我闻见：天堂的雪莲异香扑鼻。　　我进入宗教的虚无。我溶进想象的生动。我的梦被肢解了所有的结构。　　我奔跑了千年。我在虔诚中凝聚或溃散。我在热烈中沉寂或平和。我在高蹈中外放或内敛。我在奇谲狂放的抽象里，完成了一次思想的远游。　　我在奔跑。　　远离起点与终点。远离最初与结局。远离偶然与必然。远离形而上与形而下……　　有谁醉心于这样的奔跑？　　疲惫的稻谷　　时间的亡魂受命于天地的秘示。它们悄然活在记忆里，东躲西藏，移花接木。　　大地啊，你已把财富耗尽，空余外壳。风一吹就散。　　稻。谷。把自己掩埋深山老宅。它们疲惫至极，闭门谢客。它们为一种得之不易的光芒，无休止奔跑，与风雨争夺王位。但是，这些稻谷是否与我一样，看见马厩就看见了追撵进逼的豹子，在灵魂饥饿的异乡踯躅？　　处女的脂香。洁白的细瓷。我小心捧出。　　这大地初生的稻谷啊，日夜鏖战，生命呈现疲惫。我听见那些喘息来自大地深处。我要在你茫然的黑夜，点燃我头上仅存的光芒。　　我把灵魂中仅有的一点黄金，全都给你！　　现在，我用斧子劈开一条河，看里面是否还有我从前的脚印？　　重新开始　　城门大开，大水卷走了落日，大风撞翻了山峦。　　被洗净的石头，闪着舍利子的光。　　“但愿啊，这一只灯盏，能照亮流浪的灵魂。”一个声音响起。我看见山那边，我和我的子孙艰难地负笈而行。　　把所有的刀剑都打造成犁铧。　　花瓣。花蕊。花的泥土。幻灭无常的肉体。物质与精神的逃亡。月亮吐出了一座花园。大地将以嫩绿重新施洗一切过错、黑暗和罪孽。　　脚步是轻的。叹息和祈盼是轻的。绝望的麦子缭绕的气息是轻的。　　抬头仰视天空。我看见了什么？是温存的云霓铺开了阳光的大路，让漫天雨水重回江河不再溢出？是连绵的山峰不再受伤，皮肤完美光滑，太阳像刚刚从清水里洗濯干净的鲜润石榴，闪烁祥瑞的光芒？　　鸟群飞来。森林与海水同时守望，那些漂泊的花朵，每一步都不再是阴险的陷阱。　　双手合十，我祈求一切重新开始。　　麦芒上能站几人　　许多人拥挤麦芒上。他们高嚷，手舞足蹈。他们架着欲望的梯子，争先恐后钻进太阳里面，掏出大把大把黄金。那些金子和乌云从礁石缝隙间钻出，侵占整个麦地。　　戴着面具站在麦芒上的人，是饱食终日的强人。他们对着镜子密谋，心比刀锋利。　　麦芒。麦粒。一副弓箭。茎秆与粗砺的根相连，大地之下的马蹄铮铮。蚱蜢和麻雀飞过，轮番向麦田投下一块块石子。再锋锐的刀，也不能铲除这些勇猛善战的小匪。　　我芒刺在背。被一把山一样的大锁扣住，不能飞翔。　　雷暴抢劫麦子！刀与刀让它们分离。自由来去的风吹着，它们分开又聚集。没有什么能比雨水更了解大地的需求了。古老的大地，播种者生活难以为继。　　我不想做一根麦芒，也不想做在麦芒呵护下的懦弱稗草。我只想做一颗支撑麦芒的麦粒，坚实敦厚，忍辱负重。它在辽阔大地上，为一个个圆满，承受冬雪和春风、夏雨和秋阳。它淡泊、从容，任无知的麦芒攀缘金黄的籽实之上，继续充当虚荣的王冠。　　种菊南山　　一脉浅水，足够一生饮了。　　一位诗人荷锄南山。那些雨水张开了温存的臂膀，像拥抱一朵花那样拥抱着他。　　那朵菊于九月开得最美。　　鸟鸣。月光。一声唱腔。都不会孤独。它们照在山坡上，如风，如雨，一遍遍浴洗心灵。　　种菊南山。什么人这般有福？月亮盈满的时光里，一杯酒安静，一朵花安静。涉世未深的水从石上流过，洗他：一钵米，一颗果，一盘蔬。　　他逍遥，人民饥馑。　　只是那些菊花，淡泊了一个人或一些世人，能否淡泊反复无常的人间尘埃和车马喧闹？　　千年了！何时我也把自己变成一株菊，在南山上，悄然种下。　　去紫竹院看莲　　这一朵一朵白莲、粉莲和睡莲，从清晨的阳光细流里浴水而出，以整体的大美，将一夜幽暗掩埋，让岸边的青蒿和菖蒲黯然失色。　　是谁把这些来自底层的花仙召集一起？　　莲啊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千年万年的少女，在厚厚的污浊中永葆纯洁的自身。在喧哗与噪动、邪恶与贪婪并存的都市，这些水的女儿却干净地盛开。　　它们静修功德，于燥热中渐近圆满。不曳尾泥涂，不入俗平庸，而以天光水脉浴洗身心。生于淤泥脱于淤泥，爽籁发而清风生。　　谁说这个世界已彻底肮脏？　　只要你排拒同流合污，只要你心为莲花！　　归还清澈　　我在冬日都市阴霾里走着。我被现实的一种脏掠夺。虚幻的富贵，淘空了心灵的全部。　　长街灯盏，世俗火焰。果实压低了的滩岸，疼痛反复更改大地。狂沙和大水同时抵达，时间支离破碎，谁的灵魂拒绝融化？天象在上，万物在下，一朵云循节气的缝隙逃离了人们的视线。　　它无法眺望匆匆奔逃的江水，无法找到一块纯净的天空。　　草木缠绕脚步，蓝天被小沟汊吞没。　　花香迷醉了所有。被劈开了的月桂和桃花，散放一种苦。　　我只能，把最后一粒种籽播向大地。　　荒滩侵占了大海。我与你在迷雾中走着。我们，何时才能把心灵与心灵最后一道高墙拆除，让那些舒肝理肺、怡心健脾的萱草，尽情生长？　　莲荷纯洁，却心甘情愿做污泥的青碑；玫瑰有刺，却从不拒绝贪婪的目光。　　欲望和理想是同一个词义。我记不清乌云的模样，是因为风潜伏左右。盘踞江河的大蛇，正精心策划一场抢劫。那些水的亡魂啊，为我们的祖先背负沉重的天问！　　鸟在水里，鱼在天上。我全身长满了鳞片和尾鳍，一路寻找干净的月光河流。但是，已然来不及了——现实的闪电被当作令箭，狂风一吹，无数金币哗哗作响。　　牧人哭泣，散落滩野的羊群，被风雨赶下了大海。那些躲避尘垢的草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度过了孤独凄苦的一生。　　大片清澈正在迷失。我的后人，我该如何把这些清澈归还给你？　　但我看见：山涧的一道溪流，却能在一块玉的内心盛开辽阔的鸟鸣。它纯洁无瑕，不媚俗流；它小小的躯身，却能举起沉重的天空；它以潜藏的火焰，燃遍了大地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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