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

出版时间:2013-5-12  出版社:中华书局  作者:宋石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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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司马迁)    上帝以一只脚为圆心,另一只脚画圆。他说,这就是你们的疆域,这就是你们的大地。(弥尔顿)    如果我们不把永恒理解为时间的无限延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那么此刻活着的人,也就永恒地活着。(堆特根斯坦)    ——题记    ……    事实上,历史学家犯下的错误,远比已经取得的正确多,尽管如此,他仍要不断去理解、去解释、去表达、去向往。他就像永远喝不到泉水的坦塔罗斯,泉水就在面前可一旦俯身泉水即会退去;又像被锁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其肝脏一旦被啄食干净,立刻会重新长出来;又像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永无止境;更像为逝者纺织丝线而自身也处在命运女神纺线之中的匠人。    历史学家是悲剧的,也是务实而富有勇气的。他以历史抵挡虚无或永恒,将目光凝聚在人的生命力之上,从而逃脱终极思考的重负。无论星系在亿万年后相互分离,所有恒星都燃烧殆尽,宇宙在空虚与寒冷中悬置,还是星系在亿万年后相互靠近,所有星辰都挤压撞击,宇宙在大坍塌中终结,都与历史学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在自己和死者的生命中抽掉了宇宙时间,因而永远活在历史时间之中,惟有回忆像星辰一样照耀他,永不熄灭。

内容概要

【新锐青年学者宋石男文史随笔精选集,柴静、刘瑜、野夫与马勇一致好评!独立而专注,以历史照亮现实的路,在这里读懂中国!】
本书是新锐专栏作家、青年意见领袖宋石男先生近年文史精选集。全书分鉴史、观人、阅世和读书四部分,聚焦历史上的谣言、打黑、党社、特权、陋规、权力继承、秘密警察、司法迫害、社会控制、刑讯逼供、苦难与尊严等种种主题事件和社会现象,以个人独特的风格予以解析与评说,浸润着现代文明社会的常识,轻松可读,予人启迪。
【本书特色】
1,柴静、刘瑜、野夫与马勇对宋石男的文字一致予以好评,态度温婉,见解精微,妙趣横生!独立而专注,以历史照亮现实的路,在这里读懂中国!
2,作者宋石男的多元研究背景和广泛的阅读使得他的思考底蕴深厚,加上他不羁的性格和恣肆的笔法,让整本书锋芒毕露,才情尽显,轻松好读,发人深思!
【评论推荐】
宋石男貌似恣肆,笔尖却细如银针,有精微刚硬的准确。
——《看见》作者 柴静
宋石男的文字,涉猎甚广,汪洋恣肆,刀法老辣,妙趣横生。
——《乡关何处》作者 野夫
宋石男的文字风格中有股邪气,但邪气的底下却往往是中正温婉的道理和态度。
——《民主的细节》作者 刘瑜
历史学是对人类智慧的终极挑战,历史学家除了刻苦爬梳史料,还必须具有超强的想象力。这本书或许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值得期待,值得深化。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 马勇
宋石男和李承鹏是现在中国文笔比较流畅的两位杂文作者……李承鹏的文章能唤起人的血性,宋石男更多是让人思考。
——京东商城读者 空空追梦

作者简介

宋石男,四川乐山人,任教于西南民族大学,知名博主,专栏作家。他的早年自述:“一个温柔敦厚的反叛者。一个童心不泯的思考者。一个醉眼朦胧的清醒者。一个干干净净的纵欲者。”网易博客点击量超过2500万,荣膺“网易2012年十大影响力博客”、“腾讯2012年最有价值博客”。著有《伟大的旁观者:李普曼传》、《十三亿种活法》。宋石男具备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又有强大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这在当今专栏作家中相当罕见。本科学经济学,硕士学传播学,博士学文化研究,这些不同的学习和研究背景让他的文章恢弘大气。他表示家中6000册藏书和平均每日超过2小时的深度阅读才是他深刻思考的源泉。

书籍目录

自序 时间中的历史学家鉴史历史观 热爱历史的幻术师信息黑市 历史中的谣言循环 中国皇权社会的赋税与治乱黑打 西汉酷吏与打豪强劫贫 元代的通胀及其灭亡党社 晚明士人分权运动方术 明代帝王与妖道秘密警察 明代厂卫的秘密拘捕和黑名单权力继承 宫廷斗争没有正面角色特权 清代内务府与皇家特供社会控制 清代的息讼倡导吏治 清代地方官员的问责制刑讯逼供 清代麻城冤案陋规 清代的贪腐与救赎残酷 清代的采生折割与乞丐救济奴工 清代的黑窑奴在民间(一) 清代水灾与民间救济在民间(二) 清代雪灾与士绅社会底层 清代贱民等级与社会流动欲望 清代社会的禁欲与纵欲报复 清代土豪二三事移民城市 清代中叶的扬州四维保路运动 一场混沌不清却无可避免的大众动员苦难 1920年代民众受难小史观人伟人 历史中的大人物圣人 孔子的历史与历史的孔子侠客 战国平民之侠的光与诚传奇 “四大公子”降级考背景 “四大公子”变迁考狂士 万历年间的张献翼阅世尊严 传统中国的个人尊严规训 清代知识分子集体奉旨写诗报业 六十年,报纸老去司法迫害 徘徊在政治与法律之间暴民 1925年火烧晨报馆事件大学 大学的三种精神磊落 文人约架那些事儿读书李斗 讲故事的人余怀 追忆似水风月西南联大 “迄今最佳联大校史”陈恭禄 我没有敌人托克维尔 为了未来粉碎过去后记 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

章节摘录

信息黑市 历史中的谣言谣言的历史太古老了。秦始皇在位期间始终为“亡秦者胡也”一类的谣言困扰,他缔造的帝国在其儿子手中葬送,导火线同样是一句谣言:“大楚兴,陈胜王。”古罗马的皇帝也被谣言折磨得很痛苦,以致不得不任命“公共谣言监察”,令其每天到人群中去,从闲谈中发现谣言,进而把握公众情绪。如果必要,谣言监察者还自己编造谣言来发动一场反击战。公元64年的罗马大火之后,民间流传这样一个谣言:暴君尼禄不但不为大火死难者悲伤,还写诗赞美火灾,为火焰燃烧的美丽而陶醉。为了自卫,尼禄迅速放出“反谣言”的谣言:是比他更不受人欢迎的基督徒在城内放火。于是,民众在做了替罪羊的基督徒们身上尽情发泄怒火,却忘了这怒火最初指向的不是基督徒,而是尼禄。几千年来,谣言不绝如缕。在古代,因为交通、通讯、传媒、人口等限制,谣言传播的速度与规模都不能与近世相提并论。1768年,一则关于妖术的谣言竟迅速演化成一场全国性的大恐慌,影响波及数千万人,孔飞力在其名著《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中对之作出了精彩叙述与分析。乾隆帝残酷查处了“叫魂案”,一颗颗人头像韭菜一样被割掉,并且不可能再长出来。乾隆帝恐惧的并非谣言本身,而是谣言导致的社会集体心理波动与行为变异,更重要的是,通过对谣言案的深入观察,乾隆帝发现自己很可能已经在常规领域失去对官僚的有效控制。上述种种,都对这个异族政权的合法性和稳定性形成威胁,统治者必须严肃应对。乾隆朝是所谓清代最后一个盛世,嘉道之后,乱世来临,大规模谣言泉涌而出。在太平天国与清军的对战中,双方都毫不客气地使用了谣言这种非常规武器。洪秀全散播谣言说:“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清军也立即展开谣言反击战,散播说:“(太平军)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虏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据说曾国藩还炮制了民谣,派人四处传说:“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长毛非正主,依旧让咸丰。”我们当然不能将曾国藩的胜利归于造谣术,但如果他未能有效化解对方的谣言战术,并在己方谣言之上制造并传播新的意识形态(其根基就在《讨粤匪檄》一文),可能胜利会来得更晚。谣言的煽动力确实巨大。1891年,几乎所有的西方在华传教士都绝望地发现,他们正被洪水般的谣言包围。在谣言里,他们迷奸妇女,拐卖儿童,贩卖器官,在井水投毒,挖中国人祖坟,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无恶不作。仇恨在谣言中滋长,最后,愤怒的民众冲击了长江沿岸多个城市的教堂,并掠杀传教士与教友,史称“长江教案”,是义和团之前最严重的反教事件。教案中的谣言其实由来已久,只是在1891年通过书籍、报刊、露布、传单等方式集中传播而已。早在清初,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就载有天主教会烹食小儿之说。至于天主教会挖眼,则可溯源到雍正时吴德芝的《天主教书事》一文,而道光二十二年魏源写成的《海国图志》,也传播了“夷市中国铅百斤可煎文银八两……惟其银必以华人睛点之乃可用,而西洋人之睛不济事也”这样的怪谭。谣言本身或无法改变历史,但很可能成为历史巨变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如学者章立凡所言,社会运动有时不需要真相,一个谣传引发的骚动,也可能改变历史。很多人内心追求的未必是真相,而是一场巨变。1911年10月9日下午,革命党人在汉口不慎引爆炸药。大约同时,“清政府正在捕杀革命党人”的谣言,于新军中广传。到10月10日,这个谣言更加具体了——“清政府正在捉拿没有辫子的革命党人”、“官员已经掌握革命党人的花名册”。当时的新军士兵,不少人都没有辫子,传说中的花名册又都没见过,谁知道自己在不在其中呢?恐惧在新军中蔓延,恐惧滋生新的谣言,新的谣言反过来又加深恐惧。这时候,参加兵变就成了多数士兵自保的最优选择。10日薄暮,一个排长查哨时的普通纠纷,竟激成哗变,最终引发连锁反应,导致辛亥鼎革。谣言为何能轻易地使人接受并参与传播?1942年美国两位学者做了一个谣言传播与接受的研究,计算出一个“信谣指数”,结果发现:穷人比富人更易信谣,四十五岁以上的人比年轻人更易信谣,犹太人比非犹太人更易信谣。穷人更易信谣,是因为他们渴望改变现状;四十五岁以上的人更易信谣,是因为他们的信息渠道与信息分析能力相对落后;犹太人更易信谣,则是因为在战时犹太人比一般人更缺乏安全感,而当时的谣言往往又是让人恐惧的那种。法国学者让-诺埃尔•卡普费雷在《谣言——世界最古老的传媒》一书中,对谣言有新颖而独到的见解。他认为,谣言经常是“真实的”,它之所以令人不舒服,是因为权力无法控制这种信息。在任何一个地区,当人们希望了解某事而得不到官方答复时,谣言便会甚嚣尘上。谣言是信息的黑市。辟谣往往制止不了谣言,因为谣言不是福尔摩斯,对真相充满感情,谣言是聚集着仇恨的女巫,它只说出人们认为应该如此的“事实”。人们看上去是在传播新的谣言,实际上是在清算旧账。辟谣注定是无力的,因为辟谣会破除人们的幻想,给狂热者当头浇一盆雪水,唤他们回到平庸的现实中来,爱做白日梦的人们当然不肯买账!谣言既是社会现象,也是政治现象,它是一种反权力,揭露秘密,提出假设,迫使当局开口说话。谣言还是社会群体心理结构的镜子,因此不论真假,谣言都是有价值的。在我看来,谣言不但是社会的、政治的,也是历史的。谣言不但可能成为历史事变的导火线,并且可能成为历史事变的解说者。历史中充斥着太多谣言,有些被当场击毙,有些则轻松逃脱,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中演变成都市传奇或历史神话。都市传奇是谣言的连续剧。譬如针刺狂的谣言,1922年在法国巴黎一度盛行,八十多年后在中国大陆又化身“艾滋针刺狂”的传说不胫而走。历史神话则是谣言的终极形式。譬如义和团运动,在1901~1920年期间曾被认为是愚昧、迷信、野蛮的神话;在1924~1937年间却被认为是饱含民族自尊与抗击热情的反帝国主义的正义神话;在“文革”前后更被指认为反封建、反帝国主义的伟大群众运动的神话,且间接为红卫兵哺乳;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它又重返愚昧、野蛮、疯狂的神话,只是不时仍蒙着一层爱国主义的遮羞布。那么,历史真相究竟如何?然而,“绝对客观的历史真相”,也许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历史神话。权力继承 宫廷斗争没有正面角色宫廷斗争的本质,是权力斗争,而且是关于最高权力的斗争。人爱好权力,犹如好色,是一种强烈的动机,但比好色更可怕——色可以分享,而且有万紫千红,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权力则很难被分享,最高权力尤其不可能被分享,因此,争夺权力的动机又往往演变成杀机。于是,暴力繁育暴力,不义生产不义,所有人的行为模式都被对手形塑,反过来也形塑对手。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把对手搞死就是好猫。在绝大多数宫廷斗争中,没有正面角色可言。胜利者染一手失败者的鲜血,失败者则恨自己没能够染一手胜利者的鲜血。康熙朝是清代最隆盛之时期,宫廷斗争却亦是最为激烈。为了传递或继承最高权力,父子兄弟之间,视同敌国,各人之行为,也充满鬼祟残忍气息,史称“九子夺嫡”。1676年,康熙立二阿哥允礽为太子,谁知道三十多年过去,康熙还不死,太子自己都快成老头了,仍不能即位,心急火燎,乃广结党羽,更经索额图等挑唆,有胁帝让位的阴谋。康熙是雄横之主,立大捕太子党羽,并于1708年废掉允礽,且暂时不立新太子。权力继承出现真空,诸皇子蠢蠢欲动,所谓“皇长子党”、“皇四子党”、“皇八子党”,彼此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无有已时。这些人的手段极多极辣,明处争宠,暗中斗狠,以致人人自危。有皇子畏人暗害,每夜各门上锁,其侍卫也怕被杀,将窗棂都用板钉固死。康熙看了又是冒火,又是恐惧,没到一年就恢复了允礽的太子身份,冀图平息各党争斗。谁知再立太子,不但没有解散诸子之党,反而加深太子之党图谋不轨,日甚一日。三年后,康熙不得不又废黜太子,且于去世前再未立任何太子。其时,“皇八子党”势力最盛,以八阿哥允禩为核心,九阿哥允禟、十四阿哥允禵为羽翼,一直想干掉允礽。在后者被拘禁时,允禵甚至上奏说:“欲诛允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暗示可以由他们找刺客去杀允礽,康熙居然未加申斥,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皇四子党”核心人物是雍亲王,也就是后来的清世宗(雍正帝)。他主要依仗鄂尔泰、田文镜、李卫三人,其派系势力较“皇八子党”要弱。但是雍亲王之为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定,又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号称自己“不与人结仇,也不与人结党”。在太子初废之时,不但不落井下石,还为其说话,多次保奏,憨厚得像头功夫熊猫,连精明的康熙都被蒙过,褒奖其为“伟人”。但就是这“伟人”,却扎扎实实地排兵布阵,步步为营,内结京师警卫头领隆科多,外交军中大鳄年羹尧,终于后来居上,一举登基。康熙是否是喝了雍亲王进的参汤而暴毙,而继位诏书又是否为雍亲王伪造或篡改,都是千古谜案,至今争讼不休。世宗即位之初,没有清算“皇八子党”,反而封允禩为亲王。这是一种权术,因他深知,自己的皇位争议太大,合法性尚未完全树立,根基尚未深扎,行事不能太过分。允禩及其家人也深知境况危险,允禩被封亲王时,有人来道贺,他的妻子却说:“何喜之有?不知头落何日!”雍正二年,皇位相对牢靠,世宗就开始酝酿变脸了,发上谕斥允禩素行狡诈,怀挟私心,“凡事欲激朕怒以治其罪,加朕以不令之名”。又说:“每事烦扰朕之心思,阻挠朕之政事,惑乱众心,专欲激朕杀人。”平心而论,雍正这些话,虽有些夸大和诛求,但也部分是事实。允禩及其党人,在雍正即位后也没闲着,诸如参汤故事,乃至更不堪的传说,多半出自他们之口。雍正三年十二月,世宗正式动手清算,拘禁允禩,革去亲王,严行禁锢;四年三月,废允禩、允禟为庶人。跟着又要两人改名字,允禩自己改名为阿其那,允禟为自己改的名字没通过,世宗给改名为塞思黑。八月,塞思黑死于保定,九月,阿其那死于监所。二人均非自然死亡,乃是世宗授意,李纨执行。世宗对屠弟一事,自称“不辩亦不受”。学者孟森忍不住嘲弄说:“夫不辩是否即受,论者可自得之。”“阿其那”和“塞思黑”两个名字的意思,坊间常解作“狗”和“猪”,其实是错的。凭常情也可知,世宗再酷冷,也不会让两个弟弟改名叫猪狗,毕竟是一个老爸所生,这样做岂不是也羞辱了自己?其实,学者王锺翰对此早有盖棺考定:“阿其那”是“俎上之鱼”,允禩用此来自嘲,也是自哀;“塞思黑”是“讨厌的家伙”,世宗以此泄恨。世宗不但改了允禩、允禟二人的名字,还把他们儿子的名字也一并改了。譬如允禟的八个儿子,被改的名字都跟“塞思黑”呼应:长子为“拂希珲”(下贱的家伙)、次子为“佛楚珲”(行丑事的家伙)、三子为“乌比雅达”(讨厌的东西)、四子为“额依默得”(讨人嫌的东西)、五子为“海拉坎”(可怜虫)、六子为“董奇”(蠢东西)、七子为“杜希贤”(浊物)、八子为“额依浑”(愚昧者)。看来,在宫廷斗争中失败的一方,不但性命难保,连名字都保不住,这跟“文革”中发生的事情何其相似。譬如在权斗中失败的刘少奇,死于小黑屋,名字也在各种出版物上被打红叉,更被冠以“工贼”、“叛徒”、“内奸”、“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等诸多新名字。以今日眼光视之,依靠宫廷斗争完成的权力更替,全在暗室中进行,遵循的是相当原始的丛林法则,最狠者胜出。其根源在于,宫廷斗争者们所争夺的权力,乃是垄断性的、不可分割的,同时也是没有约束的,因此,斗争者基本没有中间道路和调和余地,“赢者全得,输者全失”。在宫廷斗争中失败的一方,只能失去一切,无论名誉还是尊严,甚至生命。只有现代宪政民主制度才能保证和平有序的权力更替,而规则、公平和信任是基本前提。罗纳德•英格尔哈特说得不错,在现代宪政民主制度下,竞争权力的各方都接受民主程序规则,并且信任对手将会公平对待自己——“如果你将政治权力交给你的反对派,他们不会监禁或处死你,而且一旦你所在的一方赢得下次选举,他们将会让出权力。”刑讯逼供 清代麻城冤案清雍正年间,湖北麻城县发生了一起不可思议的冤案:“杀人犯”即将伏法,其被指控杀害的对象,却突然归来。这一切,详见清人袁枚所作《书麻城狱》。先是,麻城人涂如松与妻杨氏不合,有天杨氏忽不知去向,其弟杨五荣疑心是如松杀之,四处访问。无赖赵当儿称听过如松杀妻的事,五荣遂拉之赴县衙告状,但没证据,案不能兴。此时的杨氏,实藏在当地生员杨同范家中,后者正是此案的幕后推手。过了一年,某乡民埋在河滩的死僮,因土浅,尸体露出,被狗啃残,地保应求往验,忽然雷电大作,半途而返。杨同范听说,认为机会来了,就与杨五荣谋,将此残尸认作杨氏。性别不对怎么办?没关系,贿赂仵作,直接报为女尸。又过几天,尸体越发腐烂,更不可辨,遂草殓。之后杨同范、杨五荣率几十人哄闹于场,诬如松杀妻。此事惊动当时湖广总督迈柱,命广济令高仁杰重审此案。于是涂如松被逮系,恶遭刑讯逼供,“两踝骨见,犹无辞,乃烙铁索使跽,肉烟起,焦灼有声,虽应求不免,不胜其毒,皆诬服”。可那尸体本是男子,无发、无血裙裤,怎么办?又逼如松取呈。如松此时已是半死之人,只好胡乱指认。初掘一坟,得朽木数十片;再掘一坟,见长髯、巨靴,不知是何男子;最后终于掘得一坟中有尸,足穿弓鞋,是女人啦!官吏大喜,可转眼一看,髑髅上白发苍苍,年龄显然不对,又惊弃之。麻城无主之墓,前后挖掘不下百座,仍不获。每挖一座,找不到尸体,就又严刑拷打如松。如松的母亲许氏,哀其子之求死不得,就剪下自己的头发,去掉白发,仅留黑发为一束;又找乡人李献宗的妻子,刺臂出血,染一裤一裙;再开其亡儿棺,取脚指骨凑聚;将上述诸物,埋在河滩,然后引衙役往掘。果得,狱具。但黄州知府蒋嘉年召他县仵作再检,都说是男尸。广济令高仁杰为免责,又诡称尸骨被换,求再讯。正好山洪暴发,冲走尸体,没法再验。总督迈柱竟以如松杀妻、官吏受赃,拟斩绞奏。事至此,涂如松杀妻似成铁案,不料峰回路转。杨氏偶然为杨同范邻居太婆撞见。县令陈鼎得知,率快手径入同范家,找到杨氏。麻城人数万欢呼,随之至公堂。县令召如松认妻。杨氏一见其夫状貌焦烂如鬼,忍不住上前抱颈大哭:“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堂下民皆雨泣。杨五荣、杨同范等叩头乞命,无一言,后皆得诛。涂如松无罪开释,其时他已被拘押多年,反复受刑若锅中烙饼,早不成人形,也没得到任何赔偿。涂如松冤案,又见清光绪八年的《麻城县志》,与袁枚所记有不同,似冤中有冤,案中有案,然如松冤情及受刑经过,大略相仿,姑不细辨。麻城冤案,只是清代刑讯逼供造成冤抑之冰山一角。清代刑讯逼供蔚然成风,晚清重臣刘坤一、张之洞在一份变法奏折中,即直陈其酷:“敲扑呼号,血肉横飞……反覆刑讯,拷讯之惨,多人拖累,则有瘐毙之冤。”乾嘉一代名幕绍兴汪辉祖在其著作中也屡有检讨,他说,对于盗贼,“一经到案,必须察言观色,究出真实贼证,方可定案。不可轻用刑讯,致有冤抑”,又说,“盗贼辗转攀援,未必尽出有意诬人,或自分必死,或畏刑难甚,随口供指,冀延残喘者,大约十居六七”,可见刑讯逼供造成冤假错案的可能性,实在极高。针对刑讯逼供,钱锺书曾分析说:“信‘反是实’而逼囚吐实,知‘反非实’而逼囚坐实,殊途同归。欲希上旨,必以判刑为终事。斯不究下情,亦必以非刑为始事矣。”寥寥数语,道出要害。所谓“反是实”,典出《旧唐书》,乃是酷吏来俊臣发明的十种大枷之七,意思是一戴上它,你就不得不承认自己谋反是实,诛灭九族也得认。在此处,钱锺书是一语双关。进言之,清代刑讯逼供盛行,主要有如下原因:第一,清代(乃至整个古代)没有无罪推定的法律思想与法律原则,嫌犯往往处于须自行举证的倒置状态,而官方对嫌犯,也通常是预设其“有辜”。此外,清沿明律,规定“于人臀腿受刑去处,依法决打,邂逅致死,及自尽者,各无论”;又规定“强盗、命案,证据以明,被告不吐实情,准用夹讯”。清律附例还规定:“若因公事干连人犯,依法拷讯,邂逅致死,或因受刑之后因他病而死者,均照邂逅致死律论。”这些法文规定,逼供致死可不追究责任,无异于立法支持刑讯逼供了。第二,清代的地方司法系统,没有现代的公检法之分。从执行逮捕到立案侦查,再到庭审,都是州县官“一人政府”领导下的同一个班子来进行。律师辩护制度更是奢谈,所谓讼师从来就没有当庭辩论的资格,其合法性也堪忧。如此,嫌犯很难得到可助其避免刑讯逼供的程序正义的保护。第三,清代州县官的审讯技术,简陋如同还停留在初民社会。《周礼》所谓“五声听狱”,仍为多数人奉为教条,即“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这种方法带着浓厚的主观倾向,散发出类似中医里糟粕的玄虚气味,显然缺乏严格的法理逻辑。在依靠“五声听狱”不能得到满意供词的情况下(清律附例规定,结案必须要有犯人供词:“鞫狱官详别讯问,务得输服供词,毋得节引‘众证明白即同狱成’之律,遽请定案”),无论清官还是浊吏,可能都只好求助于“给我大打五十大板”!第四,清代州县官员好用刑讯逼供,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清代文官人手严重不足,审案期限又颇严格,这让地方官员常措手不及。据《清史稿•刑法志》,寻常命案限六个月,其中州县须三个月内结案解府州,府州一个月内解司,司一个月内解督抚,督抚一个月内向皇帝咨题;盗劫及情重命案、钦部事件并抢夺掘坟一切杂案,时限更短,仅四个月,其中州县须二个月内解府州,府州二十日内解司,司二十日内解督抚,督抚二十日内咨题。重大案件的结案时限,反较普通案件为短。官员若违反审转期限,将直接面临“罚俸”、“降级”等行政处罚,若遭弹劾,有时还会得到更严厉的处分。如此,官员尤其是地方基层官员,只好化压力为暴力,将嫌犯一拷了之。这让人想起当今的赵作海案。在反思冤案锻造时,赵作海案昔日公诉人郑磊说:“赵作海冤枉了,我有责任,我的责任是因为我扛不住,我地位太卑微,人微言轻。我应该顶,但是顶不住,即使顶住了,你还是被这转动的车轮碾死。”在当日检察院的起诉书上,还特地标注了一句话:“政法委要求二十天之内起诉。”此外,清代吏治之贪渎腐败,众所皆知。因利益关系或权力倾轧而锻造冤狱,亦屡见不鲜。在每一个冤狱中,都难免徘徊着刑讯逼供的幽灵。说到底,清代刑讯逼供的本质,在于缺乏对个体权利的认同与保护。哪怕是犯罪嫌疑人,也有其天赋人权,刑讯逼供则挑战乃至践踏了此种天赋人权。这既是庶民的悲剧,也是王朝的悲哀;既映出草芥之民的渺小卑微,也衬出官僚机器的冷血强大;既留下炙烤民权的残痕,也摄下滥施公权的影集。

后记

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    就读者而言,冠英镇的农夫不会关心安阳殷墟发掘史,佤邦难民也不会关心西班牙马兰诺史。读者只关心以他自己的兴趣、阅历、知识与想象力“订制”的历史,就像每个人只凝视他自己的回忆。    就作者而言,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柯林伍德则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所谓历史研究,只是一种精神活动,而精神活动永远住在个人当中,因此,一切历史某种程度上都是个人史。    譬如,唐代府兵制的衰亡,钱穆认为是由于诸位将军人选的堕落疲软,从旧时“勋德信臣”变为武后之世的“外戚降虏”,而非制度本身不当。唐长孺认为“府兵之坏,正坐用兵之繁,征镇之役,非人民所能负荷”,却是抨击其制度本身。陈寅恪则从太宗时就否定府兵的效率,以为到玄宗全部废止乃是大势所趋。英雄所见略不同,真相究竟如何?    但是,对我个人而言,唐代府兵制的真相关我何事?若是一个府兵的奥德赛,告别丰腴村姑,离开青绿故乡,辗转千里沟壑,终赴绝塞边关,在那里种田、聚赌、搞营妓,偶尔出去打猎,将獐头鹿耳装满口袋,或者越过大漠,与蛮夷游骑干上几架。这才有点儿乐子,而美妙的叙述就在其中。    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因为历史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个人主观——尤其是兴趣与想象力之上。治史需要兴趣,正如做爱需要勃起;治史需要想象力,正如渡江需要舟楫。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归根到底不过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其所叙述或分析的只是他自己看到的历史轮廓或细节,而非历史实在本身。    实际上,西方现代史学理论早就承认甚至推崇想象力在历史学中的作用、功能与地位。柯林伍德在《历史的观念》里就说:当我们眺望大海时,看到一艘船。五分钟后,我们再次眺望,船已移位。因此,我们必须想象。在我们没有眺望时,船一点一点挪过中间地带。这是历史思维的一个案例。同样,如果被告知凯撒在不同的日子里分别呆在罗马和高卢,我们必须想象凯撒在两地之间旅行的情景。    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还因为历史学至今尚未成为一门具备科学范式的学科。历史学就像是波义耳之前的化学或者欧几里德之前的数学,历史学当中也从未出现过缔造统一疆域的秦始皇。正因如此,全世界的人都有资格当他自己的历史学家。布衣皆可为卿相,历史学家宁有种乎?    在当代,几乎没有史学家会再将历史学看作是纯粹客观的科学,而所谓“最后的历史”(ultimate history)也早被证明是永远无法触及的乌托邦。    历史学的三个基本构成要素:历史学家、历史事实和历史著作,都不可避免地拥有主观成分。    历史学家的主观既受时代影响,又受个人经验、智力、心理、思维方式的影响。    历史事实的主观更复杂些。首先,作为文献表现形式的历史材料,它本身就包含着其作者及作者所处时代的主观;其次,作为史学家选择运用的历史材料,又包含着选择运用者及其时代的主观。我们也承认,有些历史考据的工作,其具体结论不怎么受主观影响,比如名物典制、版本文章、人物生卒、地理沿革等等。但这仅仅是史学家所应掌握的“基本事实”,而不是“历史事实”,它如果不被历史学家解释、分析,本身没有任何内在意义。    至于历史著作,不论叙述方式还是语言,史学假设还是推论过程,都包含了前述的种种主观因素。    所谓“客观史学”,往往也是“一元史学”,其可怕之处在于,它宣布自己是绝对客观的,因此可以将任何与其意见或叙述不同的对手,都送上火刑架。但如布莱德雷所言,“一部历史学没有所谓的偏见,乃是幻觉”,根本不存在没有预先判决的历史。    历史没有定论,它并非一成不变,各时代的人都有权利从历史里选出和他们特别有关系的事实,进而作出自己的解释和评论。    不过,承认历史学的主观,并不意味着可以将之无限放大,像罗兰·巴尔特、海登·怀特、安克斯密特等人做的那样。那只能导致绝对的历史相对主义,进而走向历史虚无主义。如果历史纯然成为一种虚构,人类的集体回忆就将濒临灭绝或者崩溃,我们今日所踏的大地也将浮在云端。    托波尔斯基有句话值得一听,“承认作为历史研究对象的客观历史存在,也承认历史学家的创造性认识功能对历史事实的解释”。这即是说,客观历史确然存在,它就安详地躺在时间的河流,我们无法将它完全再现,只能带着时代及个人的历史前提假设,运用尽可能精当严密的史学方法,尽力使之复活。我们最终复活的,也许不过是历史的影子,但这影子,必定既有历史实在的骨骼形状,也有我们自己的血液在其间流淌。

媒体关注与评论

宋石男貌似恣肆,笔尖却细如银针,有精微刚硬的准确。——《看见》作者 柴静  宋石男的文字,涉猎甚广,汪洋恣肆,刀法老辣,妙趣横生。——《乡关何处》作者 野夫  宋石男的文字风格中有股邪气,但邪气的底下却往往是中正温婉的道理和态度。——《民主的细节》作者 刘瑜  历史学是对人类智慧的终极挑战,历史学家除了刻苦爬梳史料,还必须具有超强的想象力。这本书或许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值得期待,值得深化。——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 马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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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编辑推荐:柴静、刘瑜、野夫与马勇对宋石男的文字一致予以好评,态度温婉,见解精微,妙趣横生!独立而专注,以历史照亮现实的路,在这里读懂中国!作者宋石男的多元研究背景和广泛的阅读使得他的思考底蕴深厚,加上他不羁的性格和恣肆的笔法,让整《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锋芒毕露,才情尽显,轻松好读,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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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总计8条)

 
 

  •   配送很快 书的品质不错 书刚看几十页 石男和我同年 为他的知识赞一个
  •   书写的非常好,我很喜欢
  •   有深度的书,值得一读
  •   严肃的历史学术专著看得少,这本闲书正合我口味。
  •   纸张很好,但是收到的封面有一些磨损,像旧的一样。
  •   五分是打给书的内容,书是旧的,明显被人翻过,亚马逊什么时候那么堕落了,寄旧书给消费者!!!!!!
  •   作者可能很博学,在国内也有江湖地位。但对整本书而言,我类鼠辈读起来只觉得晦涩、重复啰嗦(很怀疑是一次成稿,像是没有编辑过的样子)、文章里没有什么过渡,只感觉屁股对着耳朵、肠子连着眼睛。有一些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但还是罗列多一些。文风是什么都有一些,说是戏谑的那种吧,还夹杂着大段的严肃叙述,读着挺折腾的,有造作之嫌。写人物没有跃然纸上,说道理也没有心悦诚服。不神不... 阅读更多
  •   宋石男先生之前并不了解,在微博和微信上关注了他一下,一直在忙事情,很少细细看他每天通过微信推送的文章,前不久人民大学的张鸣老师说这本书挺好,我便买来看了,随便读了一点,感觉挺好,有空再细细阅读一番,确实是本好书,宋石男先生说过,愿等到石头开出花,被洗脑术遮蔽了双眼的国民,是时候拨开迷雾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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