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言

出版时间:2009-6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者:程抱一  页数:318  译者:杨年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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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里呈献给读者的是一部小说。小说么,该是什么长篇的臆造或虚构了?并不。因为自首页至末页,透露于本书字里行间的均是活过的肉身体验和心灵感应。那么,该是什么纪实性质或自传性的文字了?又不。因为那些肉身体验和心灵感应并不只限于某某同一个人的经历,就是说,并非绝对只曾由同一个人去活过。它们来源多端,然而经由交错、综合、凝聚、转换之后,终于被化入一个真实的主要人物——不用说,也化人其他人物——的生命里,最后形成其独特的命运。是的,在深渊彼端,那滋生于人间的种种,总得有那么个独特的灵魂——也许更破损,也许更伤痛——去收纳,去消融,去提升成拒绝飘散为飞尘的话语,再向人间道出。这就该是那种由主要人物自叙的第一人称小说了。  读者可能已经了解:这里所说的小说,不是按照通常的理解,而是如同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所设想的。他撰写《追忆似水年华》时一再表示:“真正的生命是再活过的生命。而那再活过的生命是由记忆语言之再创造而获得的。”不用说,乍看起来,没有比现场活着的生命更真实的了,然而那真实只是表层的、片面的。因为现场人物被卷入事件,急切应付当前,无闲暇亦无距离使他得以透彻地去把握全面的关系,以及更深远的牵连与蕴藏;更何况,在意识的思与行之下尚摊开那难以探测的潜意识层。可是,不接受让生命无端流逝的人,总能以记忆的反思和更上一层楼的观照去追溯一切。在追溯中,如果他不止于战战兢兢地觅回一些表层细节,而学会在其问参入其他具启示性的因素,那真正的生命乃会以更丰盛、更深沉、更具涵义的方式显示出来。不是么?人的命运固然脆弱无比,却也发生了奇迹:他创造了一个工具—语言,使他得以抗拒失落,抗拒摧毁,使他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承托出比真实更真实的真实,包括所有完成了的、幻灭了的、梦想过的、寻索过的。看,大难之后,在荒原腐尸之间依然蜿蜒着那并未灭迹的心路历程。  心路历程!这个久违了的词,今天还有谁敢再用它呢?这个人类进程中何时曾被发扬过的意念——在《楚辞》中,在曹赋中,在《红楼梦》中?在但丁的《神曲》中,在弥尔顿的《失乐园》中,在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中?——今天确乎显得过时甚至可笑了。在这片动荡而裂开的难土上,从此何来空间铺陈心路,何来时间延展历程?我说难土,广义是指我们这个共同赖以生存的大地。然而倘若回到本书,则特指那个自名为“中”的国度,读者既然念此中文译本,对那个国度该不会陌生的了。  我们之中有谁,自从投身、长大在那片土地上以后,得以忘怀其河山之锦绣无边呢?有谁不曾聆赏其“千里莺啼绿映红”,领略其“秋水共长天一色”,倾心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会心于“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可是我们之中又有谁不曾为那片土地上回环不断的大苦大难而困惑,而震惊?那亘古未绝的频频天灾,那比天灾更为惨烈的人祸,那值得自负的悠久文化却五千年未能带来一次持续数十年的平安和谐。历史的深渊,当代的深渊,不可思议的黑暗、专横、残暴、荒谬;无尽的欺骗、冤屈;无底的迫害、酷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愁,莫知我哀!”就只这样槁木式地叹息了么?就只这样死灰式地吞声了么?不尽然吧。从万千数不清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群间,漫起了形象,脆弱然而执著的形象,平凡却又独特的形象。他们有血有肉地活过,刻骨铭心地活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件真切地发生过;而面对事件他们的所作所为亦真切地作为过。面对生命与创造之大奥,他们尽管卑微,也不懈地发掘过、探求过、质问过;尽管无声,也在苦恋之尽端,拯救了人性,拯救了尊严。那生命与创造之大奥终于得到解答了么?这可能不重要。那解答可能正是那些心路历程本身,无论那历程是悲剧的,抑或是超脱的。   然而,亲爱的读者,你也可能真心地遗忘了那些原生的饥渴与想望,真心地认为如此历程未曾有过。那么,悄悄把这本书搁置一边吧。也许它毕竟是为未来世纪的人写的,那时也许会有人以更宽容更平允的心境来翻阅它。也许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时代的这角地域上,竟曾有过那样激情的人物以那样激越的方式步过了人间。

内容概要

  《天一言》是著名华裔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程抱一先生的小说代表作,1998年获法国费米娜文学奖。这部小说所叙均扎根于现代历史背景与实际生活中。其中人物亦均是由真正活过的一些人的言行造型而出的,然而它却不属于所谓的报告性的或见证忖的纪实文学。它不只停留在可睹事件的层面。在搅台了作者自我经历以及他人陈述对于生死极限的诸多体验之后,作品逐步显示了精神深层所孕育的大欲望、大追求、大感应。它是对牛命奥秘的探测、对人类命运的质问;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时代与地域的局限。最终说来,这部小说所开拓了的是所有真正文学作品所指向的“心路历程”。

作者简介

  程抱一,本名程纪贤,祖籍江西南昌,1929年8月30日出生于山东济南。1949年获奖学金赴巴黎留学,1973年入法国籍。1971年起,先后任教于巴黎第七大学及东方语言文化学院。1982年后三度回大陆讲学及探亲。2002年6月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从此成为与伏尔泰、拉马丁、雨果、巴斯德、瓦雷里等并列的不朽人。   主要著作有诗集《树与石》(1989)、《四季一生》(1993)、《万有之东——程抱一诗歌总集》(2005)等,论著和译著《中国诗语言》(1977)、《气——神》(1989),《水云之间——中国诗再创》(1990)、《虚与实——中国绘画语言》(1979)、《梦的空间——千年中国水墨画》(1980)、《朱耷:笔墨天才》(1986)、《石涛:生命世界的滋味》(1998)、《美总是独特的》(2004)、《美的五次沉思》(2006)等。   小说除《天一言》(1998)外,还著有《此情可待》(2002),2009年3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中文简体字版。

书籍目录

  中文版自序  前言  第一部 出发的史诗  第二部 转折的历程  第三部 回归的神话  中西合璧:创造性的融合——访程抱一先生

章节摘录

  第一部 出发的史诗  一切肇始于午夜的叫唤声。一九三〇年秋季。中国拥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而我,出生于一九二五年初,到这个世上还不到六个年头。我刚随父母初次来到乡下,离开仍然在秋老虎肆虐之下的南昌,和街头喧闹的斩首场面。抵达的头一天晚上,父母忙着和接待我们的姑妈叙旧,完全忘记了时间。我和妹妹在隔壁房里玩弄放在一张粗木大床旁的一些摆设,突然,黑夜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喊。起初声音很远,哀怨凄凉,然后愈来愈近,愈来愈刺耳,最后变成一些短语,刻板单调地反复着,听得人昏然欲睡。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发自她的肺腑,或是来自地心深处,震响了远古的回声。我渐渐地听清楚她在念些什么了:“游魂啊,在哪里,在哪里?……游魂啊,回来吧,回来吧……游魂……”我完全被这个声音和咒语般的词句给迷惑住了,多半也是为了安慰已吓呆的妹妹,我用几乎是愉悦的声音答道:“我来了,我来了……”  外面那个女人的喊叫声愈大,我愈是提高了音量回答。这时大人们在开门关门的乒乓喧哗声中冲了进来,姑妈跑在前面,父母亲紧跟在后。他们连声叫着:“闭嘴!闭嘴!”然后毫无回旋余地地命令道:“睡觉!还以为你们早睡了!”这个突然且粗暴的命令,没有任何解释,加上大人们面色凝重如临大祸,使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蜡烛吹熄后,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无法入眠。隔着墙,我听到了一些大人们的谈话,大致弄懂了所发生的事。叫魂的那个女人刚死了丈夫。这晚,她呼唤死者的灵魂,以免他在阴间迷失。根据习俗,他的妻子于守灵的第三天,在为死者烧了纸钱后,便开始叫魂。如果活人中有人偶然回答了她的呼唤,死者飘泊的灵魂便进入此人体内,借此投胎,重返阳世。而失去肉身的那个人的灵魂就从此游荡寻觅,直到也找到一个他能够栖居的肉身为止。过了一会儿,我又听见大人们自我安慰地说:“童言无忌,这个不算的!”但我心想:他们怎么知道呢?我既然没有了身体,不就是已经死了!  我知道什么是死亡,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仆曾带我看过当街处决“革命党”。我骑在他的肩膀上,穿过激动鼓噪的人群,一览无遗地看到了全部经过。开始时也是一声喊叫,这是跪着的死刑犯身后的刽子手发出来的。他高举大刀,喊叫声短截干脆,紧接着刀光在空中一闪,鲜血从犯人的脖子中冒出来,他身子瘫软下去,头颅滚落在沙地上。因此,死亡是人们屡经试验而加诸他人身上的一项万无一失的技术。我当时就知道,千万不能被刚落地的头咬到。被咬到的人会变成死者的替身,他将死去,死者则借他的身体还魂……  现在我答应了这个女人的呼唤,游魂一定逮到我了。我还能逃得了命运的摆布吗?我就这样叨念着昏昏睡去,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父母的担忧看来是有道理的。整个晚上,我发着高烧,不断产生幻觉。第二天醒得很晚,感觉筋疲力尽,精神恍惚。我从湿透的床单里爬出来,好像从尸布里钻出,发现自己还活着。但是我突然觉得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我以前的身体被什么人拿走了,而躺在那里的这个几乎了无生气、可以触摸得到的身体,是另一个人的,我的灵魂只是攀附在上面罢了。  以后我就再也摆脱不了这样一个念头:按照常理,凡人必有一个连带着灵魂的肉体,而我,是一个迷失了的灵魂勉强地借住在某个肉体里。从此,我身上的一切都将是错开来的,任何事情再也不可能完全吻合,我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认为,那便是我生命的本质,或者,生命本来就是如此。  叫魂之夜后两年,我随父母迁居到江西北部,离长江不远的庐山,在山脚下一栋破旧的茅屋中住了好些年。这期间,妹妹死于流行性脑膜炎。这个每晚睡在我身旁的小妹妹,既是我的游戏玩伴,也是我的知心好友。某天早上,她不再张开眼睛,不再对我微笑,不再响应叫唤。突然间,她就不在了,永远消失,在我们生活的周遭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黑洞。父母亲伤心欲绝,我也觉得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但我相信她仍然在某处,在和我玩捉迷藏。多少次,房间里家具吱嘎作响,小路上脚踩落叶的沙沙声,都使我回过头来……  父亲的身体也不好 他一直有慢性气管炎,最后成了肺疾。因此,他决定搬离城市,来到这个青山环绕、以种茶为业的偏远乡村。我们住的茅屋在村里一栋年久失修的庙宇附近,父亲将破庙加以整理,改成供村里和附近孩童上学的私塾。此外,他也兼做代书,这和他的“老师”角色一样是当地非常需要的。除了代人写信和拟订契约之外,他也应人们的要求在婚丧喜庆、破土建屋或商店开张时,写对联、判决书、碑铭、短诗、招牌等。  我非常讶异地发现,尽管村里的人大都是文盲,对文字却有一种由衷的崇拜,以至于无意识地、深深地受到这些书写符号的潜移默化,对它们的象征力和造型美都非常敏感。有时候,父亲应付不了过多的索求,尤其当他气喘发作时,我就得挺身帮忙。我对写字颇有天分,也开始认真地学起书法来。继父亲之后,我学会了临摹古代大师留下的碑帖,同时仔细地观察大自然的各种景物:花草、树木,以及梯田上的茶园。对茶园观察多了,我记住了它们所有的造型,感受到组合中所包含的道理。这些规律而有节奏的线条,虽然是由人所强制加予的,却极其贴切地吻合了土地表面不断变化的形状,显示出深层结构中的“龙脉”。我在练字的过程中摄取了这样的影像,使我自觉正与周遭风景进行实质的沟通。  渐渐地,除了形状之外,我开始熟悉茶树茂密的叶子的颜色及从中发出的香气,我和它们之间几乎有一种默契。它们使我的生活不再单调寂寞(村里的孩子绝大多数都必须帮父母干活,只有在少数几个月的农闲时期才来上学),茶园在每一个季节、每一天,甚至每一个小时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不光是因为这个地区多变的气温和光线,也是来自庐山特有的、终年不消的云雾。云雾中的田野有时罩着一层半透明的蓝色,有时又密不透光,厚厚实实,如同屏风上的雕刻。  “庐山云雾”自古闻名,因此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说,意指一个不可解的神秘现象,或一种并不外现,但令人迷惑的美。因为它们的律动变化多端,难以臆测;因为它们的颜色飘忽不定,或淡红或浅紫,或翠绿或银灰,它们把山幻化成匪夷所思的魔景。云雾在庐山的山巅和丘陵间游走,在山谷中停留,再往高处爬升,使山终年充满着神秘。不时地,它们会突然褪去,将整座山慑人的美呈现在人们眼前。这些云雾状如丝绸,气如潮湿的檀香,像一个既有血有肉又虚幻莫测的人,一个来自天外的使者,随兴地和大地作或长或短的对话。在某些晴朗的早晨,他哨悄地穿过窗棂,进入屋里,抚摸、搂抱所有家具摆设。你想抓住他时,他却和来时一样悄然离去,使你扑个空。  有些傍晚,浓雾升上来,碰上行云,造成气温下降引来阵雨,纯净的雨水流进村民放在墙脚下的瓶罐和水盆里。村里的人就是用这种水冲泡当地最香的茶。大雨过后,很快,云破天晴,庐山的巅峰便豁然显露。山巅被丘陵围绕在中间,云雾散开了,山依然保持着它神秘和高傲的美,峥嵘嶙峋的岩石巍然耸立,周遭是一圈圈同样神奇的树木杂草,坦然地反射着傍晚闪烁不定的天光。这时,集中在西边的云层构成一片无垠的云海,云朵托着落曰:,有如一条梦之船,焕发着万紫千红的灯火。过了一会儿,山巅蒙上了紫霭,再度消失在雾里。这并不奇怪,因为这是庐山每天去拜会西天王母娘娘或佛祖菩萨的时候。这一刻,宇宙像是在向世人揭示它隐藏的真相:原来生命是恒动的。看起来稳定的,不断融合在律动中;看起来有限的,终于淹没在无限里,不再有固定或永远的状态。这难道不是最真切的吗?因为所有活着的物质都只不过是“气的凝聚”而已。  从那时开始,我就直觉地感到(虽然还有些模糊),云将是我的要素。这个东西并非物质,却是一种实体,这个天外的景象,又几乎可以触知。我后来明白——当我懂事后——为什么中国人那样迷恋云,为什么他们用“巫山云雨”来指性爱,为什么诗人和道士会说“吞云吐雾”、“腾云驾雾”和“卧眠云间”。实际而言,云是谁?它来自何处?要往何方?我有充分的时间观察,发现它是以雾的形式诞生在山谷里,然后往上爬升,直升到天上,在那里自由飘荡,随着天气和风变幻各种形状。偶尔,它似乎并未忘记原来的出身,会乐于以雨的形式落回地面,走完一个大循环。因此,它永远在什么地方,同时又不在任何地方。那么,它是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但如果没有了它,天和地就会显得单调无趣了。

媒体关注与评论

  这是一本小说、一部史诗、一次透过中国和欧洲艺术的启示之旅,中间穿插着个人和集体的悲剧。《天一言》达到了放诸四海皆准的普遍性,读来却如侦探小说。  ——[法]《星期周报》    在这个银行家和商人以为只有他们才能拉近各国人民的时代,有人能再证实艺术家的体验之不可取代,确使人欣慰。东方和西方,这两个世界从来没有像在程抱一的书中那样接近。  ——[法]《费加罗报》    这本书敏锐、痛苦,又宽厚仁慈,它既是一个精神世界的追求,也是一本探索性的小说。它的结构有如出自中国书法神奇的笔锋。  ——[法]《东部共和报》    程抱一先生这本书挖掘个人和近代中国最为深沉的痛苦,同时也证明中国和欧洲文化的互相渗透,以及彼此之间的迷恋和仰慕。  ——[法]《自由报》    阅毕掩卷,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因为我们意图诉说而辞不达意的一切,已经包含在书中,从此永志难忘。  ——[法]《宗教生活》

编辑推荐

  法国费米娜文学奖获奖作品,法兰西学院院士、华裔作家程抱一最经典之作!  小说发生在1930至1980年间,在二十世纪社会巨变和东西文化交错的大背景中,透过主角“天一”在中国追寻人生目的、爱情、自我欲望的实现,以及在欧洲接触到艺术和音乐的影响,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和交融,缩影在一个脆弱而敏感的人身上。同时因时局的流变、爱情与友谊的牵扯纠缠,使天一选择回到那片苦难的大地,展现了天一这个脆弱而执著的人物,在残酷、荒谬的生命绝境中不断探索人性的至美和尊严,最终超越绝域极限而转化为精神追求,以激越的方式跨过大痛大悲、刻骨铭心一生的心路历程,呈现了一颗曾那样饥渴地向往的真正活过的灵魂,也可说是近代中国历史所结晶的至情至性的一则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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